办公室里，陈远山默默地将一摞摞病历装进纸箱。
十八年的从医生涯，就这样戛然而止。
"远山，真的不再争取一下吗？"护士长刘慧敏站在门口，眼中满含不舍。
陈远山摇摇头，手中的听诊器停顿了几秒。
这是父亲当年传给他的，如今却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我已经尽力了。"
走廊里，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叹息，有人摇头，也有人面露复杂的神色。
毕竟，因为接济一个流浪汉而丢掉工作，在他们看来实在不值。
陈远山抱起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工作了十八年的办公室。
窗外，医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蜷缩在角落里。
那是老徐，一个在这里流浪了十八年的老人。
01
十八年前的秋天，陈远山刚从医科大学毕业，怀着满腔热血来到市人民医院。
那天是他第一天上班，穿着崭新的白大褂，手里紧紧握着父亲传给他的听诊器。
"爸，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蜷缩在台阶边。
老人大约四十多岁，衣衫褴褛，身边放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
"师傅，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陈远山主动走上前。
老人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去。
"没事，就是有点饿。"老人的声音很轻。
陈远山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早上买的包子。
"您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进来看看。"
老人接过包子，手有些颤抖。
"谢谢你，小伙子。"
从那天起，陈远山每天上班都会看到这个老人。
有时候老人会咳嗽得很厉害，陈远山就悄悄给他拿点药；有时候老人饿了，陈远山就买点吃的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月后，陈远山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徐，徐明华。"老人的回答很简单。
同事们开始议论纷纷。
"陈远山，你别总管那个老头，影响医院形象。"有人这样劝他。
"就是啊，万一他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
但陈远山从来不听这些。
在他看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医生的天职，不分贫富贵贱。
老徐话不多，但每次看到陈远山，眼中都会闪过一丝暖意。
有一次下雨，陈远山主动把自己的雨伞给了老徐。
"小陈，你是个好人。"老徐说。
那天晚上，陈远山回到家，妻子王晓珍正在给儿子陈宇轩喂奶。
"今天怎么这么晚？"妻子关切地问。
"路上遇到点事。"陈远山没有详说。
他怕妻子担心，也怕妻子不理解。
但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
02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
陈远山从一个青涩的小医生成长为科室的骨干，而老徐依然在医院门口。
这十年里，陈远山几乎每天都会关照老徐。
送药、送饭、送衣服，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爸爸，你为什么总是帮助那个爷爷？"十二岁的儿子陈宇轩有一次这样问他。
"因为他需要帮助。"陈远山摸摸儿子的头。
"可是同学们的爸爸都不这样做。"
陈远山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儿子。
"轩轩，人这一辈子，不是为了和别人一样而活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问心无愧。"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王晓珍在一旁听着，心中既骄傲又担忧。
她知道丈夫是个好人，但有时候也会担心他太善良了。
"远山，你要注意分寸，别让人说闲话。"她这样提醒过。
"我知道轻重。"陈远山总是这样回答。
但实际上，闲话已经不少了。
"陈远山怎么总和那个流浪汉混在一起？"
"是啊，搞得医院门口乌烟瘴气的。"
"万一传染什么病怎么办？"
这些话传到了主任赵文康的耳朵里。
有一次，赵文康把陈远山叫到办公室。
"远山，你的医术我是认可的，但是有些事情要注意影响。"
"主任，我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我理解你的善心，但医院也有医院的形象要维护。"
赵文康语重心长地说。
陈远山点点头，但心里并没有改变想法。
在他看来，老徐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
老徐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些压力。
有时候看到陈远山被同事指指点点，他会主动避开。
"小陈，别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工作。"老徐这样说过。
"徐大爷，这不关你的事。"陈远山依然坚持。
十年的相处，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不是亲情，胜似亲情。
03
近五年来，医院的管理越来越严格。
新来的院长特别注重医院形象，对各种"不规范"行为都是零容忍。
陈远山接济老徐的事情，自然也被盯上了。
"陈远山，你要是再管那个流浪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院长在全科大会上公开警告。
同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陈远山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担忧的。
刘慧敏会后悄悄找到陈远山。
"远山，你就听院长的话吧，别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慧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是他又没有生命危险。"
"饥寒交迫就不是生命危险吗？"陈远山反问。
刘慧敏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她知道陈远山的脾气，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
回到家，王晓珍也开始担心了。
"远山，要不你就少管那个老人吧，工作要紧。"
"晓珍，你也这样想？"陈远山有些失望。
"我不是不支持你做好事，但咱们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啊。"
"什么实际情况？"
"轩轩马上要上大学了，咱们还有房贷要还，你的工作不能出问题。"
王晓珍说得很现实，但陈远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理解妻子的担忧，但他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给老徐买了早餐。
"小陈，你别再管我了。"老徐接过包子，眼中有些湿润。
"为什么？"
"我不想害了你。"
陈远山心中一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大爷，你没有害我，是这个世界病了。"
老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但从那天起，老徐总是尽量避开人多的时候出现。
他不想给陈远山带来更多的麻烦。
可是陈远山依然会想办法照顾他。
药品、食物、御寒的衣物，从来没有断过。
这种"地下"的帮助持续了两年。
直到那个决定命运的冬天。
04
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老徐因为受凉发起了高烧。
陈远山发现后，二话不说就把他背进了医院。
"陈远山，你这是干什么？"值班护士阻拦道。
"救人。"陈远山言简意赅。
他把老徐安排在了临时病床上，亲自给他量体温、打点滴。
39.5度的高烧，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陈医生，这样不合规定。"年轻的护士提醒道。
"人命关天，哪有什么规定。"
陈远山一边忙碌着，一边给老徐做各种检查。
幸好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没有别的并发症。
经过一夜的治疗，老徐的烧终于退了。
"小陈，谢谢你。"老徐握着陈远山的手。
"应该的。"陈远山笑笑。
但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院长那里。
第二天一早，陈远山就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
"陈远山，我已经警告过你多少次了？"院长怒不可遏。
"我只是在救人。"
"救人？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了医疗事故，责任谁来承担？"
"我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还有，他有医保吗？治疗费用谁来出？"
陈远山沉默了。
他知道院长说的都是现实问题，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老徐病死。
"院长，治疗费用我来出。"
"你来出？陈远山，我看你是疯了。"
院长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有下次，你就收拾东西走人。"
陈远山点点头，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会选择救人。
同事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陈远山太冲动，有人觉得他太天真，也有人暗地里佩服他的勇气。
赵文康找到陈远山，语重心长地说：
"远山，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时候好心不一定有好报。"
"主任，我不求好报，只求问心无愧。"
"可是你也要为家庭考虑啊。"
陈远山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家庭的重要，但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
那天回到家，王晓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远山，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妻子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我没有任性。"
"没有任性？你知不知道轩轩的学费还没着落？你知不知道咱妈的医药费还要花很多钱？"
王晓珍越说越激动，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远山心如刀绞，但他无法解释。
他只是不愿意见死不救。
儿子陈宇轩从房间里走出来。
"爸爸，你别和妈妈吵架了。"
"轩轩，爸爸没有和妈妈吵架。"
"那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个爷爷？同学们都说你是傻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陈远山的心。
连儿子都不理解他。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氛围。
但陈远山心中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他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会理解的。
05
春天来了，但陈远山的处境却越来越艰难。
院长找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多，同事们的冷眼也越来越明显。
有一天，老徐突然消失了。
一连三天，陈远山都没有在医院门口看到他。
"可能是走了吧。"有同事这么说。
陈远山心里很担心，到处打听老徐的消息。
第四天，老徐又出现了，但明显憔悴了很多。
"徐大爷，你这几天去哪了？"陈远山关切地问。
"我去别的地方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的身体怎么样？"
老徐摇摇头，没有回答。
但陈远山看得出来，老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那天下午，院长把陈远山叫到了办公室。
"陈远山，我收到了举报，说你违规使用医院药品。"
陈远山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保持平静。
"什么举报？"
"有人说你私自给那个流浪汉用药，是不是有这回事？"
陈远山沉默了几秒钟。
"是的。"
"好，很好。"院长冷笑着。
"陈远山，你已经违反了医院的多项规定，现在正式通知你，医院决定解除与你的劳动合同。"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陈远山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感到震惊。
"院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有机会了，你明天就可以办离职手续了。"
院长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陈远山走出院长办公室，感觉天空都变得灰暗了。
十八年的从医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医院。
有人同情，有人冷漠，也有人幸灾乐祸。
刘慧敏找到陈远山，眼中满含泪水。
"远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陈远山苦笑着。
"都是那个老头害的。"有年轻医生这样议论。
陈远山听了，心中涌起一阵愤怒，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不是老徐的错。
这是这个世界的错。
当天晚上，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
王晓珍听了，整个人都瘫坐在沙发上。
"远山，现在怎么办？轩轩的学费，房贷，还有生活费..."
"我会想办法的。"陈远山强装镇定。
但他心里也没有底。
48岁的年纪，要重新找工作谈何容易。
第二天，陈远山办完了所有离职手续。
同事们有的来送别，有的假装没看见。
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远山抱着纸箱走出医院大门，感觉一个时代结束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老徐。
老人依然蜷缩在台阶边，但当看到陈远山出来时，他慢慢站了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老徐缓缓走向陈远山，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坚定。
"小陈。"老徐的声音有些颤抖。
"徐大爷。"陈远山放下纸箱。
老徐走到陈远山面前，深深地看着他。
十八年来，这个年轻医生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都记在心里。
如今，这个好人因为帮助自己而失去了工作，老徐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陈远山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老徐要说什么。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老徐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种陈远山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陈远山的肩膀。
然后，老徐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
06
"跟我走。"
老徐说出这三个字时，声音异常坚定。
陈远山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老徐如此严肃的表情。
"徐大爷，您说什么？"
老徐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发黄的钱包。
从钱包里，他取出了一张褪色的身份证。
陈远山接过身份证，看到上面的信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徐明华，生于1958年，职业一栏写着：主任医师。
"您...您是医生？"陈远山的声音在颤抖。
老徐点点头，眼中涌出泪水。
"不仅是医生，我还是这家医院的创始人之一。"
陈远山感觉世界在旋转，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个在医院门口流浪了十八年的老人，竟然是医院的创始人？
"当年，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创办了这家医院。"老徐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我们的理念很简单，就是救死扶伤，不分贫富。"
"但后来，医院越来越商业化，管理层只关心利润，不关心病人。"
老徐的眼神变得深邃。
"我反对过，抗争过，但最终还是被排挤出了管理层。"
"那您为什么要在门口...?"
"因为我要看看，这家医院还有没有像我当年一样的医生。"
老徐看着陈远山，眼中满含欣慰。
"十八年了，我终于找到了。"
陈远山彻底震惊了。
原来，这十八年来，不是他在帮助老徐，而是老徐在考验他。
"您一直在测试我？"
"是的，但这个测试，你通过了。"
07
老徐缓缓站直身体，那种佝偻的姿态瞬间消失了。
站在陈远山面前的，是一个充满威严的老医生。
"小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流浪十八年吗？"
陈远山摇摇头，他现在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医生。"
老徐从怀里又掏出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陈远山颤抖着接过文件。
"这是我名下的私人医院的转让书，我要把它交给你。"
陈远山看着文件上的内容，完全不敢相信。
仁心医院，一家拥有200张床位的综合性医院，价值数千万。
"徐大爷，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你必须收。"老徐的语气不容反驳。
"十八年前，我因为坚持医者本心被排挤出了这家医院。"
"那时候我很绝望，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医生了。"
"所以我决定化身为一个流浪汉，来寻找真正的医者。"
老徐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你知道这十八年里，有多少医生从我身边走过吗？"
"成千上万，但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
陈远山的眼泪涌了出来。
十八年的坚持，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我现在失业了，我连自己的家庭都照顾不好。"
"正因为如此，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徐拍拍陈远山的肩膀。
"一个连流浪汉都要救治的医生，才能真正救治这个世界。"
"仁心医院已经准备好了，设备齐全，资金充足，就等着你去管理。"
"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理念贯彻下去，让这家医院成为真正的医院。"
陈远山握着转让书，手在颤抖。
他想到了妻子的担忧，儿子的学费，还有房贷的压力。
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解决的希望。
但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继续当医生了。
而且是按照自己的理念当医生。
08
三个月后，仁心医院正式开业。
陈远山穿着崭新的白大褂，站在医院门口迎接第一批病人。
这些病人中，有富人，也有穷人，但在仁心医院，他们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治疗。
王晓珍站在陈远山身边，眼中满含骄傲。
当她得知丈夫的遭遇和机遇时，她哭了整整一夜。
"远山，我为之前的话向你道歉。"
"晓珍，你没有错，是我没有和你沟通好。"
陈宇轩也从大学赶回来参加开业典礼。
"爸爸，同学们现在都说你是英雄。"
"不，我只是一个医生。"陈远山摸摸儿子的头。
老徐现在住在医院的贵宾套房里。
他重新穿上了白大褂，担任医院的名誉院长。
"小陈，现在你明白了吧，善良从来不会白费。"
"是的，徐院长。"
陈远山现在终于理解了老徐的良苦用心。
十八年的考验，不仅考验了他的医德，也坚定了他的信念。
仁心医院的门口，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刻着八个字：仁心仁术，济世救人。
这是陈远山和老徐共同的理念，也是这家医院的宗旨。
每天早上，陈远山都会在这块石碑前停留片刻。
他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个秋天，想起了那个蜷缩在台阶边的老人。
如果当时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如果他向现实妥协了，现在会是什么样？
他不敢想象。
仁心医院很快就在业内赢得了口碑。
不是因为它的设备有多先进，而是因为它的服务有多用心。
这里的医生都秉承着一个理念：病人的生命高于一切。
陈远山经常对手下的医生说：
"我们不仅要治疗病人的身体，更要治疗病人的心灵。"
"一个微笑，一句关怀，有时候比药物更有效。"
老徐看着这一切，心中无比满足。
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接班人，找到了能够延续医者精神的人。
夕阳西下，陈远山和老徐并肩站在医院的天台上。
"徐院长，您后悔这十八年的等待吗？"
"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老徐笑得很灿烂。
"如果没有这十八年，我怎么能确定你就是那个对的人呢？"
"而且，这十八年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问题，但只要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就还有希望。"
远处，夕阳正在落山，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就像陈远山的人生一样，经历了黑暗，但终于迎来了光明。
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他不再孤单。
因为有老徐的指导，有妻子的支持，有同事的理解，还有无数病人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做一个真正的医生，用仁心仁术，济世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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