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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邵洵美

1916年,盛佩玉10岁。在祖父的葬礼上,她第一次见到了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弟邵云龙。彼时盛佩玉还只是懵懂孩童,并不知道这一次的见面,将改变她的一生。从此,她所有的的爱恨痴嗔都紧紧地与这个人绑在了一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01-"佩玉琼琚,洵美且都"

在当时的上海滩,盛家是名副其实的豪门大户。盛佩玉的祖父盛宣怀是洋务派的代表人物,生意涉及各行各业,有着"晚清首富"的名头。盛宣怀去世后,请了100人抬棺,并且是当初为慈禧太后抬棺的原班人马,且送葬的队伍之长,足足从盛公馆排到了外滩。

盛佩玉是盛宣怀长子的妾室所生,但自小养在正房门下,养尊处优,人称"盛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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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但容貌秀美,气质更是出众,既没有大家小姐的傲慢娇奢,也不似市井姑娘般俗气,以至于让她的表弟邵云龙对她一见倾心,不仅在走廊偷拍下她的倩影,甚至还将自己的本命"云龙"改为"洵美",因为诗经有云:"佩玉琼琚,洵美且都",他要从名字上就和她相配。

邵洵美的祖父邵友濂是晚清重臣,官至一品,叔外祖父则是名臣李鸿章。他的大伯无子嗣,因此,他一人便继承了两份家产。除了显赫的家庭之外,邵洵美生得十分俊美,长发高额,明眸皓齿,尤其是鼻子,又直又挺,像希腊人,且极富才情,写诗作画,是上海滩出了名的洋场阔少。

被这样的人追求,盛佩玉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沦陷了,二人迅速地坠入了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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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的中国法律,规定近亲不可以结婚,但是表亲却不在此列。于是邵洵美去剑桥读书前,决定要和盛佩玉订婚。这一切都准备就绪,却遭到了盛佩玉家人的反对。

在回忆录中,盛佩玉写道:

"我的哥哥和叔叔们不赞成我的亲事,说洵美是滑头,四姑母夫妇又太糊涂,到他家不会称心的。我家亲戚朋友都关心我,我却说:'不管是他的滑头还是他的家庭,关键在于我!'"

恋爱中的女人,往往是看不到爱人的任何缺点的,这样的盲目是可怕的。一个聪明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全部的生活绑在一个男人身上的,因为爱情不会一直保鲜。这并非谁的错,只是人性的弱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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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盛佩玉却没有这种超脱于时代的眼界,她认定了要与邵洵美共度一生,最终得到了家人的同意。

1927年,邵洵美回国,二人在上海大光明舞厅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证婚人是复旦大学的创始人马相伯,出席的好友也都是文艺界赫赫有名的人:徐志摩陆小曼郁达夫……这场世纪婚礼一时间成为整个上海滩最火热的谈资。

02-婚前约法三章,婚后变成一张废纸

在嫁给邵洵美之前,盛佩玉郑重地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不可另有女人。第二,不可吸烟。第三,不可赌钱。"

这三点是盛佩玉内心最恐惧的东西。她曾经亲眼目睹自己的哥哥在娶妻之前就连娶两个小妾,婚后又爱上他人,娶了另外一个小姐,最后闹得妻离子散;自己的姑母因为吸烟和赌博,导致家道中落,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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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妻子的约法三章,邵洵美一口答应。殊不知,在婚后的日子里,他很快就全部犯了戒。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错了,你全错了;我是个天生的诗人。"在自己的文诗歌《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中,邵洵美如是说。

的确,邵洵美是个天生的诗人,他有着诗人的浪漫,诗人的率真,但也有诗人的不谙世事。除此之外,他还极有钱。邵洵美的浪漫生活背后,是盛佩玉的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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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说邵洵美年轻时候的生活,简直就是大观园中的"贾宝玉"。他好酒好赌,经常在自家深宅豪院里里"一掷葫芦,输赢百万"。他认为赌博含有"诗意",所谓"雅赌",不应像世俗赌徒般为钱财而赌。他还自称"赌国诗人"。钱输的越多,诗作的越好。

他爱作诗,爱画画,爱装扮"华美",常在家中举办文学沙龙,文人骚客川流不息。据盛佩玉描述,婚后的盛洵美,"完全不谙家务,只会写美好的文字"

除此之外,盛洵美对财务更是毫无算计,凡做事只为自己舒服,毫不计较钱财得失。在剑桥读书时,邵洵美有个外号:活银行。但凡同学有资金上的问题,都跑来向他借钱,他不但倾囊相助,还不要求别人还钱,以至于到了后面有人根本就不是借钱而是骗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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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洵美曾回忆:

"有一个大清早,有人打房门把我叫醒,进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他先对我说他怎般地仰慕我,又说他怎般地刻苦求学,最后竟说他是由公使馆介绍来向我借钱的。这种借钱的论调实在太奇怪了,可是我一方面却被这种不可能的谎言所迷醉,终于送了他二百法郎,又称赞了一番他说话的艺术。送掉了这二百法郎,自己当然把它当故事来讲。不到三天,住在拉丁区的留学生几乎全知道了,我自己便为自己取了个诨号叫'二百法郎富翁'。"

这足以看出公子哥邵洵美对钱是多么的不上心,只要能取悦他,两百法郎说送就送。

1928年到1950年,邵洵美先后创办了《论语》、《时代画报》等12本刊物,内容包罗万象,涉及时政、文学、艺术等多个方面,还陆续开始办印刷厂、办出版社、办书屋,在其中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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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不善财政,完全是入不敷出,以至于盛佩玉要变卖自己的首饰来帮助丈夫维持资金链。

盛佩玉说:

"自以为聪明的我,算了一下经济账,从来没有盈亏相抵这种事。由于洵美的花样多,而我每次听到他提出的要求只要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我总会全盘接受。"

现代的女性很难理解这种思想,这样毫无保留的付出和隐忍,到底是怎么样做到的呢?这里面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那个时候的女性,往往在这个男人身上倾尽了无限的爱恋,似乎只有这样,人生才有意义。

03-移情别恋,娇妻含酸

1935年,一位美国女记者艾米丽哈恩来到了上海,想要探访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当时的上海,有个著名的交际名媛丽姿夫人,也是个外国人,因为喜欢京剧,便斥巨资组了个剧团,并通过邵洵美的介绍请来了梅兰芳先生。艾米丽和邵洵美的初见,就是在丽姿夫人的剧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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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初次邂逅,彼此都为对方感到惊艳。此时的邵洵美,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但是爱情来了,什么也挡不住。

邵洵美亲昵地给艾米丽起了一个中国名字"项美丽"。从此,美国记者艾米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邵洵美的情人项美丽

抗战期间,邵洵美发行抗战刊物,抵抗敌军,谴责汉奸。项美丽利用自己的美国人身份作为掩盖,还帮忙转移印刷机器等工具,二人合作亲密无间,紧张又刺激。

面对丈夫的出轨,盛佩玉出人意料的平静。她不但坦然邀请项美丽到家中做客,甚至和她成为了朋友。三人常常一起跳舞、看电影、逛街,令人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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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不乏文人移情的狗血剧情,但从没有原配像盛佩玉这么冷静的。徐悲鸿爱上自己的学生,蒋碧薇暴跳如雷;胡适和别的女人搞暧昧,江冬秀直接以死相逼……大家都赞叹盛佩玉不愧是大家闺秀,心胸宽广,但盛佩玉真的对此丝毫不在乎吗?

一次,邵洵美照理早上出门去公司。盛佩玉到百货公司采购年货,看到邵洵美的车子停在项美丽屋外。盛佩玉忍不住前去查看,却看到邵洵美和项美丽正在榻上吞云吐雾,一块吸烟。盛佩玉登时如遭雷劈。

婚前的契约,自此被邵洵美全部毁坏,但盛佩玉既没有蒋碧薇的个性,也不似江冬秀般蛮横,她是出身旧式传统家族的庶女,并且深爱着丈夫,除了独自吞下满心的凄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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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佩玉的回忆录中,记载着她对邵洵美唯一的告诫:

"项是单身女子,自由得很。洵美,我又不好不放他出去,我应当要防一手的。因此我向洵美提出抗议,我说:'日里出去你总说得出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你往往很晚回家,当然我也不应当不相信你,我们凭良心讲,日里我够忙的了,你也要为我着想。如果夜里过了十一点你还不到家,那么不怪我模仿沈大娘的做法,打到你那里去。'所以他记着,不敢误卯。"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会为他低到尘埃里去,还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盛佩玉便是如此。一味的只知道忍,忍,忍,到头来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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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荣辱皆忘,黄粱一梦

抗战后期,项美丽为了采访宋庆龄三姐妹,准备离开上海,前往香港。项美丽请邵洵美陪她一同前往,邵洵美犹豫再三,还是无法丢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管,坦诚自己是个"坏情人"

项美丽独自离开了上海,临走时二人依依惜别,项美丽承诺自己一定还会再回来。然而,时局动荡,项美丽辗转香港各地,最终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位美国军官,再也没有回来。

建国后,邵洵美因为复杂的人际关系被卷入了许多纷争,最终将所有的家产全部充公,生活一落千丈,越来越衰败,这个曾经豪掷钱财只为交友的贵公子如今迫于生计,不得不省吃俭用,到处奔波。但是盛佩玉却没有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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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金的、银的、铜的、锡的甚至木的陆续换了钱来过日子,当了首饰,不影响我的颜色。"

这是一个真正隐忍、坚韧、高贵的女人。

然而,更大的劫难还在等着他们。1958年,邵洵美因为弟弟患重病,急需用钱,便写信给项美丽,请她把当初借的钱还回来。没想到这封信却让他怀疑与美国特务有关系,被投入大狱

邵洵美在狱中度过了4年,身心彻底被摧残,不仅头发全白了,还患上了肺源性心脏病。出狱后不久,就赶上了动荡时期,每天被迫害,只靠友人的接济潦草度日,而且和盛佩玉分居两地,他又开始给妻子写信,一如当初一样,诉说思念之情,这像是后悔,又或是忏悔,但一切好像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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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见到的爸爸,是一个饥饿、衰弱、斑白头发、面庞紫乌、上气不接下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我几乎认不出他。"邵洵美的女儿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1968年5月5日,邵洵美在上海病逝,昔日的荣光和繁华,终成云烟。

盛佩玉为他草草举行了葬礼,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因为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等着她去处理:邵洵美住院期间欠的医药费,生前从朋友那里借的钱……她依然没有任何抱怨,平静地料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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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这段婚姻一共走过了41个年头,其中的爱恋喜悲都在那些岁月里逐渐地变得沉默,有如黄粱一梦,不再被提及。此后的日子,盛佩玉一直与儿女们生活在一起。1989年9月24日,盛佩玉离世,享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