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偶然提起拜访与送礼的话题,问带些什么东西送老人合适?
我生活的时代,老先生如落英缤纷,走的走老的老,我并未见过多少。只是我从事的职业与文化相关,业余又喜欢篆刻书画,免不了要与老人打交道。我也赶上了一个时代的末班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至新世纪初还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二三十年代出生的老先生,领受他们待人接物不同的礼仪,听他们讲述风雨阴晴的过去,或极重交往的人情世故,或完全出诸性情,和他们结下或深或浅的缘分,不管属于哪一类,都算是上苍赐予我人生经历中难得的遭逢。
至于拜访老先生,带什么礼物?是个很难说明白的话题,如果硬要说,大概与我们所处的时风有关,也取决于时代因素下个人的判断选择。
我和周退密先生相识很晚,是乡贤朱明尧先生引荐的。当时退老年已九十,和我相差50岁,是我的祖父辈。第一次出差回浙江,从上海过,打电话与退老相约一见,临去前买了二盒花旗西洋参,这样的保健品,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有益无害。退老自然是谢辞的。他出身于四明名门,从青少年时代开始就在上海生活,既懂得传统家庭的礼仪,又受过西方文明的洗礼,思想很开通。好几次对我说:侬来上海看吾,就交关开心,东西就勿要拿了。而我则表示:所致微物,只是对先生的一点心意。有一回在旁的师母终于看不过去了,对我讲:“小唐,以后不要再花钱买西洋参了,若一定要送,路过衡山路的克莉丝汀面包房买几只面包就可以。”以后遵师母所说,拜访退老就携一包面包以奉。这当然是老辈的体恤,生怕晚辈多花钱。退老晚年的生活简约,据说早餐往往是咖啡加牛角包。
我去拜访黄裳先生时,因是初见,也不知道黄先生喜欢什么,事先订了一束鲜花,这遵循了社交的通则,送花男女老少咸宜。手捧鲜花上门,与穿背带西装裤的黄先生十分相宜,黄先生示意女儿接下花束,让我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落座,随后以咖啡飨客。
不是所有的老先生都喜欢送花。我和史树青先生往来多,去他家中拜访,是必带礼物的,因为有师母在,不好太随便。有一回去他魏公村韦伯豪家里,也在花店订了一束百合。孰料师母开门,见我手持鲜花,当面埋怨起来:“以后别再送鲜花了,花期不过六七天,还要每天换水,家里的塑料花常开不败,就很好,鲜花费钱!”师母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哲学教授,据说从小在上海度过,生活如此朴素,令我意外。
南京老诗人忆明珠,60岁左右曾写过一篇随笔,文中写道“对捧鲜花来约稿的编辑,当以好稿相报”。冲这句话,每次去金陵看望他,都携鲜花为献。直到有一次,我以北京荣宝斋的水印木版花笺进呈,忆老高兴异常,说“纸老虎”最喜欢花笺。原来对外声称爱花的老头,晚年一门心思放在书画上,笺纸供他笔墨驱使,这才是他晚年的心头好。可见即使是老先生,兴趣口味也会随时而变。
唯一一次例外,是2007年6月我由蒋炳昌先生陪同去看望上海文博界的老辈郭若愚。郭老在圈内资格甚老,是新中国文博事业的耕耘者见证者,从青铜器、甲骨、金石、陶瓷、书画,到竹木牙雕印章,研究收藏涉猎范围极广,师友圈阵容极为了得,与黄宾虹、郭沫若、沙孟海,谢稚柳、唐云、邓散木等等都有交集。一路上,我跟蒋先生唠叨不知买点什么作见面礼为好。蒋先生与郭先生走得近,告诉我郭先生随熟,就近在食品店买十只粽子即可。到得郭府,送上粽子,郭先生喜欢收下。那次,我本来准备好花笺,想请郭老当场写字,但他表示近来手不听使唤,等过一阵子平复一点再写。当时他已87岁了,我本该抓住机会,降格求其用硬笔留题,哪想一犹豫,失去了平生仅有的一次机会。郭老人极魁伟,字却写得小巧而工整,正是字如其人的反例。
从前,我看过一本《社交手册》,其中专门有一节谈向尊长“致礼”,说要体现出“敬”意,至于送什么?因人而异,并无定则,礼物只是致礼者内心的外化表现。就我有限的体验,向老人“送礼”,得体适宜才是重点。(唐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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