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是读者认知文学作品的重要途径,也是文学评论工作者向社会传递正确的审美取向和价值导向的有效路径。文学评论不是空对空,而是基于评论者的问题意识,从理论的高度和阐释的深度衡量单个作品或文学思潮,进而指导创作,这是文学评论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也是其生命力和影响力的根基所在。

文学评论者的问题意识基于清晰的判断力,对传统、对外来、对当代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的反思,而不是基于理论的想象。文学作品是对时代问题的提出或回答,文学评论当然也要基于问题展开。值得一提的是,文学评论不能把各种文艺思潮矮化为方法论、写作技巧。“论”是围绕问题的探索,而不是围绕结论的延伸。很多理论主张只是参照,不是标准,在文学评论中是论据与论据的对话关系,而不是论点与论据的论证关系。文学评论在思想激荡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而不是让理论先行,拿文学作品论证理论的正确性。批评的目的是建构,理论武器的上下文,即语境,需要审视,无视语境照搬的结果就是削足适履了。评论的话语体系制造了对话的门槛,如果只是罗列新奇的概念、编织晦涩的行文,则无法提出真正的问题。不接地气,自然没有生命力,没有人文情怀,遑论真知灼见。好的文学评论会成为衡量文学作品的标签,比如清代袁枚的性灵说、王士禛的神韵说,现代巴赫金用狂欢解读拉伯雷的《巨人传》、用复调解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等,都成为人们解读文学作品的重要参考。

在文学评论中,既有宏论、商论、却论、新论,也有空论、谬论、迂论、鲰论。重写文学史不在于新材料的丰富,主要还是要有新观点的统摄。而文学评论的公信力降低、为人所诟病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很多评论文章只是从概念到概念,从材料到材料,甚至一味唱赞歌,自然不需要提出问题。摆不正评论的位置,没有看到材料适用的语境,提不出有价值的问题,这也是造成失语症的重要因素。没有提出问题的文学评论只会是无的放矢的空论,不负责任的批评会把并不优秀的作品推到前台,甚至带歪读者的文学观念或品位。曾经因与传统文化的隔膜、受西方冲击的影响,我国的文学评论走了一段模仿西方的路。国内学界曾经热衷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流派的观点,其实就文学创作来讲,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现实主义才是主流,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都是小众的。哪怕笼统地讲现代主义文学,世界各地的文学流派也各有特点,例如魔幻现实主义立足于拉美的现实,黑色幽默主要存在于法国、美国,意识流则流布于俄罗斯、爱尔兰、法国、英国、美国等国。大家不能苛求中国文学中出现所有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当然也不能把这些流派的观点强加到国内文学作品的头上。

西汉董仲舒提出《诗》无达诂,为阐释的多元提供了依据,但多元不是主观臆断,问题的提出有赖于基于自身的立场进行观察、反思、批判。很多所谓的文学评论只是明剑斩清臣、关公战秦琼式的论证,这种断裂自然得不出正确的结论。在古代,孔子认为“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庄子则认为“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在现代,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德里达则认为“语言是存在的牢笼”。这些不同的观点不能拿过来就用,而要看不同的语境。拿来不等于是自己的,可能消化也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绝不能急功近利。当人们说用几十年走过西方上百年文学探索的路程的时候,说的其实是西方理论在中国走马灯式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且很多时候抽离理论产生的社会背景,尤其是时空差异,容易造成理解的偏差,甚至张冠李戴。

文学评论在与时代、古今、中外的对话中实现自身的建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话本身就是目的,单一的传声筒在把古代、国外的理论搬过来的同时,也默认了搬过来的问题,自身却不提出问题,更不解决问题。文学评论的意义在于以跨时间的视野进行古今对话,让古典文学在当代实现新的发展;以跨文化研究的视野进行中外对话,反思存在的问题。知名学者钱中文认为:“东西文化交流的目的,自然在于互通文化上的有无,形成文化互补,但这不是目的全部,而交流的深层意义还在于引入外国文化中的有用部分,用以激活本土文化,从而进入创新,推动整个文化的发展。”问题意识既是文学批评家建构主体精神的基础,还是梳理当代文学史的重要参考。厘清问题的成因,针对那些在学术界存在争议的复杂问题作出自己的探索,是文学评论家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