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陵某书生家里很穷,靠给人当私塾老师过活。有一年,到了年末还没有来聘请的,全家都很发愁。除夕那天晚上,一个女郎带着两个仆人登门,自称阳羡的大户来请老师,年薪二百两,定在正月十五晚上来接。说完留下订金离去,女郎没说主人姓名,仓促间书生也没来得及问。他暗想,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户人家,也没人介绍,是不是对方走错了门呢?妻子安慰他道:“肯定是一个爆发户。”书生半信半疑,只好等到元宵节再说。

到了那天,女郎再次到来,书生问道:“素昧平生而重金聘请,敢问华门贵胄?”女郎笑着说:“我家主人姓宗,是金城太守,在外做官,只有夫人在家。小主人十岁没有老师。鄱阳县令是夫人表亲,他推荐了您。”

书生跟着女郎上了小船,船上有几个仆人侍候。当晚到了阳羡,第二早又走了三四十里进入太湖,拐入一条水巷后继续前行。两岸树木葱郁没有人家。走了二十多里来到一座小山下登岸。有几个仆人在这等候,坐轿子进山二里多地,出现一座巍峨宅第。下轿登门,里面装潢煊赫如王侯世家,走过十多道门,来到一个房间歇息,主人并未出现,来来往往的仆人有百余人。

书生局促不安,过了好久,外边有人喊:“夫人来了!”书生急忙出门,站在台阶下。当时已经天黑,迎面来了十多盏红纱灯笼。夫人走近,大约四十多岁,端丽凛然。书生见礼,夫人回礼,回到屋里后,主客落座摆上酒席,夫人东向,书生西向。

夫人谈吐儒雅温和,说小儿子有病在身,不能出来拜见老师。酒过一巡,出来绿衣童子唱歌,伴随的音乐从门外传来,不知演奏者在哪里。二十多曲,都是书生所没听到过的。酒筵罢,书生站起来感谢,夫人命仆人把他领去住处。

走过五六道门,来到一个小院子,精舍一间,围绕亭池花石,有一名童子负责侍候。床帐被褥都异常豪华精致,书生有些惊疑。

几天后,小主人病愈,再次摆酒拜师,开始正式授课。主人提前安排的书籍都是经史类,当前流行的应举教材一点没有。小儿过目不忘,每天背诵上千字的文章,朗朗上口。这样从春到夏,所有的书籍都已经学完,书生平时得到的馈赠也得有几百两银子。他提出要回去,夫人不许。

有一天,夫人设宴,座上有一个器宇轩昂的官人,夫人介绍说:“这就是推荐你的鄱阳令。”书生道谢,官人站起回礼。这个官人逗留了两天,和书生谈天说地,喝酒赋诗,非常融洽,但从不说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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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书生的小童名叫豆蔻,非常伶俐。官人离去后,书生更加疑惑,就向豆蔻打听。豆蔻笑着说:“我以为先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么懵懂?哪有这么煊赫的巨室住在山里?世上也没有与人交好而不留姓名的。”

书生惊慌失措,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豆蔻说:“别多问,今晚我领你出去见识一下。”到了二更天,书生跟着豆蔻溜出大门,顺着墙根走了一百多步,忽然一阵铃铛声,对面走来几个人,都一丈多高手持钢叉等器械。书生很害怕,豆蔻说:“无妨,都是我家的侍卫。”

书生躲到一边,等这些人走近发现,都是兽首人身。有的是虎头,有的是马头牛头,还有的四只眼睛,还有的两个嘴巴,在月光的映射下狰狞丑恶。一个牛头人走到书生身边瞪视,豆蔻呵斥一声,牛头人离去。

书生两股战栗,哭着请豆蔻拯救。豆蔻大笑道:“看到小卒就这个样子,如果看到九灵宫的情形,先生恐怕要吓死。”说完扶着书生继续前行,来到一个小丘处停下。豆蔻告诫他不要出声,登上小丘观望。

只见北面有座官府一样的大堂,大门敞开,里面灯火辉煌,隔门看到夫人正在里面端坐,旁边站着几十个侍女。台阶下有数百个侍卫,一个个奇形怪状,默然站立。片刻后,又来了十几个穿戴整齐的白发老人,好像幕僚一样对着夫人叩拜。夫人略略摆手,老翁们各自从怀里拿出文牒递上,然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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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把文牒逐本阅读,或在上面圈点,或批示几字。之后召唤来一队夜叉,因为离得远,听不清吩咐的什么。夜叉们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一群女囚犯,都披枷戴锁,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其中有一个是书生同族的婶母,一个是他姑姑家的表妹。看久了,书生忘了害怕,想问问豆蔻这是怎么回事。豆蔻急忙掩住他的嘴巴。

夜叉们对众犯人实施刑罚,有的剜目,有的割舌,有的用铁锥击打胸口。刑罚过后,夜叉把犯人抛到空中,倏忽消失。

豆蔻也拉着书生回来,走了没几步,听到那座官府里吆喝关门,夫人带着侍女们已经回来了。书生匍匐回到住处,心惊胆战无法入睡。看看豆蔻已经在身旁熟睡,就把他唤醒,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豆蔻打个哈欠说:“你既然已经看到,就不隐瞒了。女主人是阳阿之神坤英夫人,负责管理一方的悍妇。每月癸亥日,各地方的土地神把获罪的妇人报到此处,由夫人决断。

府中的婢女其实有数千,都是辖区内蒙冤受屈的女子,有的受了不白之冤,有的误入风尘,有的被后母虐待,有的被主妇欺凌,死后都被夫人拯救,喝下通灵散,怨气消除,心情愉悦,侍奉在夫人左右。如果愿意托生,夫人就找善地让她们托生为男子。你刚才看到受刑罚的人里,有一部分就是迫害这些女子的坏妇人。”

书生问道:“土地神为什么能悉知悉见?”豆蔻说:“每家每户都有门神、井神、厕神、灶神,其家事无巨细,每月初一都会报到土地神那里。”书生又问这些做仆人的童子生前是做什么的。豆蔻说:“我们都是堕胎或夭折的孩子。”他正要问金城太守和鄱阳令是谁,门外传来敲门声,抬头看天色已经发亮。几个侍女进门,拉着书生去见夫人。

夫人神色黯然,对书生说道:“本来还想让先生多教导小儿些时日,无奈小奴才多嘴,只好送你回去。先生前程远大,望多努力!”说完让儿子出来拜别,又命两个青衣仆人扛着箱子,把书生送到一处湖岸。转瞬间仆人消失,书生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银子。

他雇了船回家,打听同族婶母,已经在前几天去世,姑姑家的表妹尚在人世,但眼睛突然失明。

后来,书生中举,累至江西巡抚。某天他在鄱阳湖岸边看到一座小庙,里面的神像俨然就是一起喝过酒的鄱阳令。他安排了三牲祭拜,又让本地官员重新修建了大的庙宇。

故事出自《集异新抄》,坤英夫人在网上没查到,应该是作者杜撰出的一个神,专门替妇女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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