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明  母亲圆脸,矮胖结实,乍一看并不俊,她像是一片挺拔树林里唯一的矮树桩,又像是一匹结实耐劳的骆驼。小时候,村里人就是这么叫她的——骆驼。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得了一个“骆驼”的绰号。可见,母亲的勤劳朴实已到了让人模糊性别的地步。  20世纪60年代,外公在上山烧木炭时不小心砸断了臂膀,干不了重活,而家里还有九张嘴要吃饭。身为老大的母亲义无反顾地挑起了家庭重担,除了跟大人一样上工,她还承担起了替家里挑煤的重任。  那时没有车马,煤矿在三十里外的山里。一担煤足有百来斤,全靠母亲的肩膀去挑。一家人一年到头需要烧的煤,就是靠着母亲一步一个脚印挑回来的,崎岖的山路上,镌刻着她深深的脚印。或许是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才让她的个头儿永远停留在一米五的高度。  二十岁,母亲终于从繁重的家庭负担中解脱出来,嫁给了山那边的小木匠。母亲出嫁那天,外公独自一人坐在房里抹了半天眼泪,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般难过。  那时,土地已经承包到户,母亲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终于可以实现自由耕种了。然而,父亲却成了甩手掌柜,一年到头在外忙活,根本顾不上家里。  于是,我家的田地菜畦都成了母亲一个人的战场。农忙时节,她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早上一担空箩出门,晚上满满一挑粮食回来。甚至连沉重的打谷机,母亲也能一个人扛起。不下田的时候,母亲便忙着挑粪侍弄菜畦。母亲种的菜和村里老农种的相比,丝毫不逊色。人勤地不懒,我家菜地里,一年到头,四时蔬菜不断。冬天萝卜、白菜、芫荽、胡萝卜铺满一地;夏日丝瓜、辣椒、茄子、西红柿姹紫嫣红,就连地边野生的韭菜也格外青葱。  夏日双抢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要赶在季节之前抢收地里的稻子,还要赶着犁田插秧。时令正当时,庄稼一天一个样,农人得跟天抢时、跟地抢时。就连从不打理庄稼的父亲也被母亲“逮”了回来。  一大早,晨星还在头顶闪耀,母亲便将一家大小唤醒,赶鸭子般赶到田里去,割苗的割苗,发禾的发禾,扮谷的扮谷。母亲争分夺秒地在地里飞奔,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男人和揉着眼睛、东倒西歪的几个孩子。待到日头上来,晨露已晞,孩子们的瞌睡也醒了,谷桶里的谷子也满了。母亲挑着一担谷子扔下我们,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家中,马不停蹄地生火做饭。待及晨饭光景,母亲早已在太阳底下翻晒谷子了。  夏夜,水田灌溉紧张,邻里之间常常发生抢水风波。各家男人都虎视眈眈地扛着锄头守在田间。而我家,却是母亲像个花木兰般,威风凛凛地站在自家田头,一守就是一整宿。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她显得那么醒目,又那么彪悍,简直令人望而生畏。而母亲丝毫不怯,她随手撩起汗衫褂子就擦汗,露出一截肚皮也不觉害臊,裤腿上满是泥水也浑然不觉。天边一抹新月撩人,但母亲的心思全都放在那些胀鼓鼓的禾苗上。她仿佛正听到自家禾苗在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正在抽穗。毕竟,那可是一家六口人一年的口粮啊!  星月西垂,晨曦微露。一整宿,母亲不曾合眼,手杵锄头,腰杆笔直地站在田里。是的,就是这副看似并不宽厚的身板,挑起了我们的山河岁月。  (来源:集美报) (来源:集美区人民政府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