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家离我们村有五里路,姥姥家住在沂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有两个舅,两个姨。
我小时候学校放了假,就经常去姥姥家玩,一住就是好多天。
那时候我年龄虽然小,但是我就知道一个规矩,在大舅家不能说二舅家的事,去二舅家的时候也不能提大舅。
因为姥姥早就和我说过,大舅和二舅是死对头,他们从不来往,即使走路碰个照面,把头一扭就过去了。
有好多次在姥姥家,我看到大舅和二舅都在的时候,有时大舅把门口的凳子踢一脚,门一摔就走了。
二舅也不甘示弱,把院子里的铁掀拾起来扔到一边去,发泄心中的不满。
后来我大一点了才明白,大舅和二舅之间的矛盾,其实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舅妈的娘家是本村的,他们家住在村子的东头,姥姥家住在村子的西头。
姥姥的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几亩地的栗子园。
每到秋天收栗子的时候,大舅的丈母娘家忙不过来,就想让姥姥家去帮忙。
他们觉得把闺女嫁了过来,有功有名的,指使人理所当然。
可是姥姥家还得忙自己的,眼瞅着栗子噼里啪啦往树底下掉,自己不捡就被外村人捡去了。
早晨天刚蒙蒙亮,二舅扛着杆子就要去栗子树林子打栗子,他说:“爹,娘,咱先干自己的活要紧。我哥去帮他丈母娘家就是,凭什么让咱撂下自己的活去帮他们?”
这些话,正好大舅妈听到了,当时她就对二舅破口大骂,把姥姥姥爷吓得把二舅拽到了一边。
二舅结婚以后,和姥姥家在一起过了三年才分的家。
分家的时候,姥姥把河边上的二亩地给了二舅种,这二亩地土地肥沃,浇水也方便。
这时大舅生气了,大舅家的地离河比较远,其实这块地也很平坦,就是浇水不太方便,大舅想和二舅换一下地,二舅不答应,兄弟俩又吵起来。
其实,姥姥家已经给了大舅半亩好地。
二舅会做卤猪肉,他和二舅妈起早贪黑地做熟食,家里的日子过得比较宽裕。
二舅在村里是头一份买手扶拖拉机的,每到耕地的时候,二舅给邻居们耕地挣个手工费。
那年秋天下了一场小雨,土地松软,大家都忙着种小麦,好多邻居来雇二舅的手扶拖拉机去干活,二舅忙得不亦乐乎。
二舅妈就在家里卖熟食,在农村里,大家平时不舍得买肉吃,只有到农忙的时候,买个三斤二斤的肉下饭。
邻居们都开玩笑说二舅家到处都是挣钱的门路,日子富得冒油。
大舅家的日子相比来说就差得多了,大舅家有四个子女,都张着口要吃要喝的。
再加上大舅妈和大舅的性格有点合不来,整天吵架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时他们在菜园上正摘着青菜,准备赶集卖菜,大舅妈上来了脾气,把菜筐子一扔就不干了。
治气不养家,大舅家的日子过得七零八碎,大舅家连个好的农具都没有。他们家里破铁掀、破锄头的堆满了墙角。
到种麦子的时候,大舅和大舅妈就犯了愁,他们只能用撅头刨地种麦子,可是太慢了。
眼瞅着大太阳升起来,把地晒干了,就没法种麦子了。
大舅去找二舅,让他给耕地种上麦子,二舅开着拖拉机正在邻居的地里干活,他总不能扔下别人的活,立马跑到大舅的地里给干吧?
当二舅忙完邻居的活以后,开着拖拉机去了大舅的地里,可是大舅妈发火了,她嫌二舅过去晚了,说二舅满眼里都是钱,不顾兄弟情分。
二舅也很生气,他好心好意跑来帮忙,没想到还被大舅妈奚落了一顿,他突突突地开着拖拉机就走了。
两家的关系一步一步走向僵局。
二舅家有一块地和大舅家挨墒,二舅和大舅提前商量好了,两家都种豆子,谁家也别种玉米,如果一家种豆子,一家种玉米,那么结豆荚的时候如果被玉米秸秆挡风,会影响大豆产量。
可是大舅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他却把玉米种上了。
几个月后,二舅家的大豆被大舅家的玉米秸秆堵得严严实实的,豆荚都干瘪着。
秋天去收豆子的时候,本来二舅就窝了一肚子气,一看大舅家的玉米竟然种过了界,种在了二舅家的地里三垄玉米,二舅妈一生气,咔嚓咔嚓就把玉米给掰了,拉回了家里。
大舅来掰玉米的时候,一看贴着二舅那边少了三垄玉米,当时就暴跳如雷,二舅家正在那里割豆子,两家吵了起来。
大舅妈竟然把娘家的两个兄弟也叫来了,俗话说外亲不管家务事,可是大舅妈的这两个兄弟不是吃素的,他们来到之后,噼里啪啦的把二舅家的豆子都给砸到了地里。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舅敢怒不敢言,二舅妈气得坐在豆地里号啕大哭。
从那之后,大舅和二舅就结了仇,再也不说话了,再也不相往来。
大舅的丈母娘家,也对二舅虎视眈眈,明着暗着欺负二舅。
二舅只得忍气吞声,不敢惹他们,毕竟人家人多势众,惹不起只能躲着点。
两个儿子互不上门,姥姥和姥爷经常唉声叹气。
二舅很孝顺,每当做出来熟猪肉,趁着热乎,就用一块荷叶包着,给姥姥姥爷送去。
大舅妈就撇撇嘴说二舅显摆。
二舅和二舅妈憋着一股劲,他们好好挣钱好好过日子,供两个孩子读书,二舅家有一儿一女,我那两个表弟和表妹学习都很好。
姥爷在73岁那年去世了,为了避免矛盾,家族里主事的人提前分别和大舅和二舅沟通了一下。
大家说好了,兄弟两个每人管一个老人,姥爷去世后办理后事所有的费用都是大舅出的。
三年后,姥姥也走了,姥姥去世的时候,按照事先的约定,二舅出钱办理的后事。
我们去送别姥姥的时候,二舅跪在灵前,哭成了泪人。
二舅哭着说:“娘,你安心得走吧。你走了,我在这个村里也没有恋头了,我也不想在这个村里住了。你和我爹都走了,我在这个村里就没有了亲人,在这里住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当时我们都没有把二舅的话放在心上,觉得是二舅伤心之至才这样说的。
大家都没有想到,二舅给姥姥上完百日坟之后,竟然举家搬走了。
二舅的丈母娘家在五里地之外的村子里,二舅和大舅关系闹僵之后,二舅在他丈母娘的村子里盖好了五间房子,也装修好了。
只是当时姥姥和姥爷在世,二舅为了床前尽孝,没有搬家罢了。如今姥姥去世了,二舅没有了挂心事,他把几亩土地让给邻居种了,把大门一锁,头也不回地搬走了。
我们这些亲戚知道后,都替二舅感到无限的心酸。二舅被逼无奈背井离乡,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啊。
隔了几天,我和母亲一起去大舅家的时候,说起二舅搬走了的事,大舅低下了头。
大舅自言自语地说:“老二搬走干嘛呀?他以为在丈人家是那么容易住的吗?总归不是住在自己的村子里。”
大舅的话让我知道了,二舅搬走以后,他的心里也是很失落的。
从此以后,大舅和二舅彻底成了陌路人,二舅再也没有回过村子。
每到逢集的时候,二舅和二舅妈就早早地去摆摊卖熟食,后来他们在镇上开了一家熟食店,生意红红火火的。
每当姥姥村子的人去二舅的熟食店里买东西的时候,二舅总是赶紧冲上茶水,请人家坐下喝茶聊天。
二舅和人家拉家常,问问村子里那些邻居的事,二舅也想家呀。
虽然和大舅闹得很僵,但是那个靠河的小村子是二舅出生长大的地方,他能不想念那里的一草一木吗?
二舅家的表弟考上了一所211大学,后来去了北京工作。表妹考的是师范学院,毕业以后进了县城的高中,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两个孩子都学业有成,二舅家又做小生意,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在村里,二舅虽然是外来户子,是异姓人,可是父凭子贵,因为两个孩子很有出息,大家都对二舅恭敬有加。
那年春节前我们去二舅家串门,快要过年了二舅把熟食店关门了,他说忙了一年该歇歇了。
当时好几个邻居围在二舅家里下棋,二舅在那里乐呵呵地炒了一桌子菜,大家玩够了,就在他那里喝酒吃菜,热热闹闹的。
二舅说人这一辈子就是图个心情愉快,挣了钱要是关起门来自己花的话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和大家一起分享呢。
大舅家的日子就过的很一般,大舅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舅和大舅妈给三个儿子在村里盖起了房子,娶上了媳妇,已经是债台高筑。
再加上大舅妈脾气不好,和三个儿媳妇相处得一般,家里经常是闹得鸡飞狗跳的。
一次二舅忙完了店里的生意,坐在门口的茶桌上喝茶歇歇。
二舅忽然看到大舅骑着三轮车,从北往南走,正好路过他的熟食店。
大舅蹬着三轮车,眼巴巴地往二舅的店门口瞅。
二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张着嘴想喊一声哥,可是二舅看到大舅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又坐下了。
二舅看着大舅弯腰奋力蹬三轮车的样子,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大舅看上去非常苍老,一看就是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大舅穿的那双黄球鞋,都快露出脚趾头了。
大舅二舅虽然不上门,不来往,可是大舅家的儿女见了二舅都大老远喊二叔。
以前,孩子们小的时候,受大人的影响,他们见了二舅也不搭腔。
长大成人以后,大舅家的三个儿子就对大舅和大舅妈的做法颇有微词。
有一回,大舅家的表哥说:“爹,娘,咱做事不能只觉得自己正确,以前我们年龄小不懂事,你们说二叔不好我们就觉得他不好,可是,现在我想想,好多事都是咱做得不合适。”
“这些年,好多邻居都说是咱们家把二叔家逼走了。要是咱们两家团结得好好的,二叔还用去他丈人家的村里住吗?现在好多邻居都背后里说咱们呢,我出去的时候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大舅默不作声,表哥的话应该在他的心里起了涟漪。
人老了,脾气也小了,大舅和他舅妈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争强好胜,再加上儿子的开导,他们也渐渐觉得以前的做法过分了。
可是,大舅和二舅谁都不想去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谁都不想先朝对方低头。
虽然大舅多次经过二舅家的熟食店,他也想过去看看,可是碍于面子总是张不开那个口。
二舅也是这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比哥哥小,应该先和大舅打招呼,但是他也不想先迈出那一步。
大舅家的表哥经常带着青菜来镇上赶集卖菜,他经过二舅家的熟食店,就拿两把青菜送过来,二舅也不小气,把店里的熟食给表哥捎上一些。
有时二舅也会说:“侄子,把这个猪蹄子给你爹捎去,他爱喝口小酒,让他当下酒菜的。”
二舅家做熟食,需要从肉联厂里往家里拉那些猪下水之类的。
有一回,二舅的手烫了一下,不敢开三轮车了,大舅家的表哥知道了以后,就主动帮忙去肉联厂里帮着二舅进货。
二舅就在店门口,笑呵呵地朝邻居炫耀说:“你看我侄子,身大力不亏呀,他干起活来比我利索多了。”
二舅家的表弟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就在镇上的饭店里摆一桌酒席,把大舅家的几个表哥都叫过来,大家坐坐。
表哥也好几次动员大舅一起去吃饭,可是大舅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
可是大舅一直没有去。
岁月如梭,时间过得真快,如今,大舅已经78岁了,二舅也73岁了,都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二舅的熟食店也不干了,两个儿女不让他们再受累,家里有吃有喝的,不需要再开店挣钱了。
二舅一听当时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他把棋盘一推说:“老伴,赶紧给我拿5000块钱,咱哥脑出血 ,情况很危险,我得马上去看看!”
大舅插着氧气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二舅三步变成两步来到大舅的病床前,他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哥,我来了,你怎么回事呀?你快醒醒啊。”
在二舅的呼唤下,大舅缓缓地睁开了眼,当他看到二舅以后,眼泪流了出来。
二舅在医院里陪了大舅五天,白天晚上都守在病房里,兄弟俩的手一直紧紧地攥在一起。
毕竟二舅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直守在病房里身体受不了,但是谁劝他也不走。
二舅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得眼瞅着我哥,我哥病情危险,和他多待一分钟也是好的。我和我哥已经20年不来往了,我后悔啊!现在我就得好好守着我哥。”
五天以后,大舅去世了,二舅哭得几乎昏倒过去。
大舅的后事是二舅给操持的,办得体体面面的。
送走了大舅,我们这些亲戚坐在大舅家里,无限悲痛。
二舅难过地说:“唉,人啊,一定不要斤斤计较,心胸开阔一些,争着不足让着有余,我和我哥一辈子你争我夺,这是图个啥呀?还好,到了最后我们兄弟俩终于和好了。”
“你们这些小辈,以后得好好团结,谁有难处就得帮忙,家和万事兴,你们以后一定互帮互助,可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二舅的话让我们不住地点头。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血浓于水的亲情会融化所有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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