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只老狼静静地看着马群,然后昂首轻轻地嚎叫了一声,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向着草原上的脉脉远山走去。
紫骝老马痴痴地看着老狼嚎叫,看着老狼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然后从勒勒车上衔来自己的鞍鞯。
老牧民喀尔布看到老狼和老马的行为后,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牧马人和退休的马王紫骝马
喀尔布是这片草原上著名的牧马人。
他的马群大,马儿膘肥体壮,龙性烈烈。所以,他的马向来是抢手货。
跟他牧马学艺的人,真看不出他有何诀窍。甚至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懒放”。即根本不去辛苦地跟随马群在草原上游荡。
他常常坐在帐篷中喝着酒,一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只有那两只比别人大一圈儿的耳朵不断支棱一下,显得很怪异。他说在听他的马王汇报。他说他的马王每隔一小时左右,通过嘶鸣声向他报告一次马群的情况。
他的坐骑和和一匹老态龙钟的紫骝马,在帐篷不远处啃食着青草。
紫骝马不时地转头眺望远方,两只尖峭的耳朵频繁地转动着,好像雷达接收器,在接收着周围的有效信息。
紫骝马是喀尔布曾经的马王,如今早已退休几年了,现在,是喀尔布家族供养的神马。
★一场打狼激战,紫骝马突然萎靡下来
昨天,退休的紫骝马第一个接收到正在远处的现任马王的告急报告:马群遭遇了大狼群的攻击。它立即一脱老态,紧急长嘶一声,向着正在喝酒的主人喀尔布报警。
恰好,喀尔布也听到了马王的告急嘶鸣,急忙跑出帐篷,跳上坐骑,在紫骝马的带领下,风驰电掣地奔向远处的草场。
此时,马群正在现任马王的带领下与狼群激战。狼群采取四面出击的战术,让马群防不胜防,已有几匹马驹被咬伤。马王正在组织抵抗。但是狼群却战而不退。
还在几百米外,紫骝马突然后腿站立,奋鬃扬蹄,再现几年前的马王英姿,一声长嘶,撕裂空气般在草原上空回荡。
这声长嘶,仿佛为现任马王和马群注射了一支强心剂,它立即调整部署:母马组成防御阵。老马和马驹圈在母马阵中。
马王则率领各家族的公马组成打狼突击队,一阵前踹后踢,立刻把狼群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战,紫骝马虽然只是长嘶了一声,但大战之后的它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萎靡了下来。
喀尔布拍拍时不时闭上眼睛的紫骝马的脑袋,心疼地安慰它:你都28岁了,相当于人60岁左右了,我才55岁呢。你早已经退休了,今后悠着点,别太挣命了!
但喀尔布心里明白:这次幸亏紫骝马那一声竭尽全力地嘶鸣!
★喀尔布发现了紫骝马的反常
此后,紫骝马仿佛邋遢了不少。
紫骝马当马王的时候,浑身纤尘不染,皮肤光滑得像披着一身优质的紫缎。也从未见它卧地睡眠。如今,紫骝马经常趴卧在地,闭着眼睛,似乎是无力睁眼,又像是在冥想什么。
更重要的是,好久也没有听到它一声昂扬激越的嘶鸣。那是真正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嘶鸣之声。给人以宝刀不老,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紫骝马却……这现象让喀尔布有些接受不了。
另外一个现象是,紫骝马时常伫立草原,昂头凝视着远方的山川,似乎那里有它无限的憧憬。
★老狼接马,是骗术还是归宿?
一天,喀尔布正在帐篷中喝着羊皮酒囊中的烈酒,闭着眼睛思谋着紫骝马的变化,想寻求个为什么。难道果真是因为马老了,就会如此断崖式的跌落精神吗?
突然,耳畔传来了坐骑急切的嘶鸣声。有何急事?紫骝马为何没有动静。
喀尔布窜出帐篷,只见紫骝马正睁大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
顺着紫骝马的视线看去,五六十米之外,一只老狼像狗一样蹲踞在草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紫骝马。对于喀尔布的突然出现,竟然视而不见!
坐骑大概看到了老狼来到,又看到了紫骝马的如此神态,才嘶鸣着向老主人报信的。
突然,一个声音在喀尔布的脑袋中炸响:“老狼接马”!
草原上曾有过这样一个传说:老马到了死亡的年龄,就会有老狼在草场外对着老马像念经一样地低声呜咽。此时,许多老马就会停止吃草,痴痴地看着老狼,听老狼呜咽,就如人醉心听歌,听故事……
草原上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马和狼既是天敌也是朋友。狼吃马,会让马群越来越矫健善跑。马踏狼,会让狼一代比一代更智慧更强壮。
等马到了老的时候,老狼就会前来接引老马,共同走进深山旷野,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最终无论是尸体被狼吃了,还是被秃鹫啄了,都是必然的归宿。
紫骝马一直痴痴地看着远处的狼。狼也没有进一步前来的意思。但是,喀尔布相信,现在紫骝马已经和老狼完成了某种精神意识上的对接交流。
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前去驱赶狼。它注意到了,那只老狼一直对他这个牧马人是罕见的无视态度!
喀尔布忽然想起了人间万物的生生死死:
生来,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死去衰草腐尸,灰飞烟灭。这大概就是生命轮回:生从哪里来,死回哪里去……
★那天,紫骝马衔来鞍鞯
最近,喀尔布心情比较沉重,老狼和紫骝马的表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它更担心的是紫骝马不知何时会突然离他而去,让他寻无可寻,不知所终。
所以,这些天他经常会走出帐篷,张望一下紫骝马的动静。他发现,紫骝马遥望青山的时候更多了,遥望的时间更长了。
这期间,那只老狼又来过几次。每次来,老狼都是坐在第一次蹲踞的地方,旁若无人地对着紫骝马呜咽几声,引起紫骝马的对视和目光交流后,又不知何时悄悄地走了,而紫骝马依然痴痴地看着老狼隐去的方向和远处的脉脉青山出神。
这天,坐骑又朝着帐篷急切地嘶鸣了几声。喀尔布急忙走出帐篷,只见紫骝马从勒勒车上用嘴衔下了一副鞍鞯。那是紫骝的鞍鞯。
自从紫骝马退休成为供养的神马的那天起,喀尔布就卸下了紫骝马的鞍鞯,再也不忍把它当坐骑。鞍鞯就放在拉运帐篷的勒勒车上。几年间转场到哪里,就把鞍鞯载到哪里。
如今,紫骝马竟然亲口衔来了!
喀尔布知道告别的时刻到了。他懂,这是紫骝马想让老主人最后再骑他一次。因而,两行老泪无法控制地从眼窝中滚落到袍子的前襟上,又滚落地上。
喀尔布拿来铁刷子,轻轻地为紫骝马梳理着毛发,从头到尾,从马鬃到蹄脚,一寸不落地梳理个遍。
紫骝马享受地闭着眼睛,就如同年轻时一样,嘴中快乐地哼哼着,大脑袋不断地蹭蹭喀尔布的衣服。喀尔布终于忍受不住,抱住紫骝马的头颅,呜呜大哭起来。
而紫骝马就那么老老实实地任老主人哭泣。最终才底气重厚地嘶鸣了一声。
喀尔布吃惊地松开了紫骝马的头颅。他这时看见,马的双眼炯炯放光,但一双马眼下,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喀尔布不知道,马会不会因为伤感而流泪,但是他确实看到紫骝马滚滚而下的热泪了!
此时,紫骝马拱拱放在草地上的鞍鞯。喀尔布毫不犹豫地为紫骝马披挂好鞍鞯。
★喀尔布送紫骝马进山
喀尔布跳上紫骝马的鞍子,朝着坐骑一招手,坐骑立即跟随着紫骝马,离开了帐篷,向着远处的马群走去。
而此时,那只老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这是紫骝马向马群最后的告别。马群似乎知道紫骝马要归去了,纷纷停止了吃草,并向着紫骝马围拢过来。
紫骝马驮着喀尔布,昂首阔步地绕着马群走了一圈。马群则原地转动着身子,始终面对着紫骝马。
喀尔布呼哨一声,招呼一匹二王马走近,然后骑着紫骝马,带着自己的坐骑,后边跟着那匹龙性十足的二王马,向着紫骝马经常遥望的远处的脉脉青山慢慢走去。
马王带着马群小送了一阵,然后百马齐鸣,这是最后的祝福。
紫骝马闻声一滞,脚步却没有停留,只是昂首长嘶了一声,算是最后的道别。
★没有结局的结局
紫骝马驮着喀尔布一直向着远处的青山走去,无论是沼泽和土岭,都没有影响它前进的方向。
期间,时而会看到那只老狼在前边头也不回地行走。老狼始终没有回头,但时而又看不见它了。方向始终是喀尔布观察的远处的青山的方向。
半天之后,紫骝马停下了脚步。这里已经离重峦叠嶂的青山不远。
喀尔布发现,这里好像任何牧人都没有来过。蒿草没膝,遍地荒芜。草丛中不断有累累白骨出现。远处有秃鹫和乌鸦翻飞。
喀尔布跳下紫骝马,卸下紫骝马的鞍鞯,解脱了紫骝马的缰绳。紫骝马绕着喀尔布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向着远处的青山毫不迟疑地走去。
喀尔布拍拍跟随而来的二王马,指指已经走远了的紫骝马。二王马立刻跟随紫骝马而去。
喀尔布抱着紫骝马的鞍鞯,跳上了自己坐骑,头也不敢回地朝着山外走去。
回到家中,儿孙问起此事。喀尔布说,只要二王马回来,就知道紫骝马已经殁了。(作者简介:王天祥,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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