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 7 月20日。

上午11时,北京首都机场上空,一架银灰色的飞机,像一只孤零零的大鸟,不顾一切地对着跑道扑了下来。

舱门徐徐开启。身材适中、瘦削健捷的前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大步跨出舱门。

下飞机后,李宗仁逐一和过去的对手、熟人、盟友握手。当他看到一位老熟人时,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愧疚:“啊,我还欠着你一笔老帐呢!何基沣将军,宗仁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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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何基沣将军“的这位老人,也伸出手:“我们又见面了,天下真小!李司令长官。”

何基沣,河北藁城人,早年加入西北军,在冯玉祥卫队团中从小兵干到了团长。中原大战后投奔老上司冯治安、宋哲元。

在29军中,何基沣素有“何抽筋”之名,意为每天严酷训练大刀队,训得每个士兵腿脚抽筋方才罢休。

长城抗战时,大刀队果然派上了用场,何基沣亲率经过严酷训练的大刀队夜袭喜峰口,重创日军,打出了著名的喜峰口大捷。因功提拔为110旅旅长。

1937年7月7日,日军以士兵失踪为名,挑衅卢沟桥、宛平守军,而卢沟桥、宛平刚好就是何基沣的防区。何基沣亲入宛平城,挑选500大刀队,成功收复龙王庙和铁桥,迫使日军停止进攻。

可到7月下旬,形势急转直下,包括29军在内的四五十万国军,在平汉线上不断后退,接连放弃了北平、天津、石家庄、保定、邯郸、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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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到大名时,已经升任77军179师师长的何基沣不愿意再跑了,在大名和日军大战三天三夜,终因势单力薄,被迫撤退。

愤怒的何基沣举枪自戕,幸亏部下发现得早才幸免于难,何基沣身负重伤,不得不离军养伤期间。

治病期间,何基沣接触了几个地下党,还被邀请参观延安,思想发生了重大转变。1939年1月,何基沣被批准为秘密党员。

不久,何基沣重回老部队179师任师长,此时的77军驻扎于湖北老河口,归第五战区管辖。

开头几年,何基沣秘密斗争经验略显不足:从延安要来十几名干部,全部安排担任要职。给新四军游击队送钱、送枪。还和新四军合办一个工作团……

他的这些行为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发现部下有“通共”嫌疑,李宗仁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派众多眼线,埋伏在新四军竹沟留守处到179师师部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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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长时间,果然出事了。

负责新四军和何基沣联络的交通员项遒光在从179师师部返回竹沟途中,突然被特务截住。

更倒霉的是,特务在他身上当场查出了何基沣写给新四军领导人的信件,以及送交新四军鄂豫挺进队的两万元法币。

特务如获至宝,立刻把项遒光抓回长官部,严刑拷打。项遒光经受不住酷刑,将何基沣所有秘密全盘托出。

供词送到李宗仁案头,李宗仁却感到有些棘手:

第五战区部队基本都是杂牌,唯一的中央军嫡系是汤恩伯军团,李宗仁根本指挥不动。如果再不和杂牌搞好关系,李宗仁自己就成光杆司令了。

而杂牌部队中,原29军扩编而成的第33集团军面对日军最能打,也最敢打。

何基沣恰恰和集团军司令张自忠、副司令冯治安关系非常不一般。

冯治安前面提到了,之所以何基沣能从小兵一路提上来,他的老上级冯治安功不可没。冯治安也的确将何基沣视为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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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则非常欣赏何基沣。当年夜袭喜峰口,身为37师109旅副旅长的何基沣曾主动越级向38师师长张自忠献策,提出分路迂回的方案,颇受张自忠肯定。

对何基沣,如果贸然革职查办,很可能会马上开罪冯治安、张自忠两个西北军“大佬”,日后想让西北军听话打仗就难了。

可如果不处理,自己麾下的师长居然是“共党”,以后还如何了得,岂不是一切军事计划延安都一清二楚?

思来想去,李宗仁想出了个妙招,一面推荐何基沣上重庆中央训练团受训,把他从自己跟前调离。一面向重庆军委会写了一封密信:

近日,本战区宪兵队于老河口将新四军地下交通员项遒光抓获。经审讯,项供出本区若干军官有通共违纪行为。计将级军官有 179 师师长何基沣等五人,尉级军官九人。本区查明情况后,已分别予以拘捕、撤职等惩处。唯179师师长何基沣案情重大且复杂,特报中央查处,以饬军纪。

这样一来,李宗仁把何基沣“通共”这个“皮球”踢给了重庆军委会。军委会要杀要剐,可不关五战区长官部的事咯。

十天后,委任状下来了:何基沣担任中央训练团党政班第一大队大队附,除培训外还得抓大队各项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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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打过大仗的,又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到这里来,不光自己受训,还想请你负点责任。”训练团教育长王东原冷笑道,“大队副,事很杂。天天都得钉在队里。所以,今后外出恐怕要少点。有急事的话,得跟团部打个招呼!”

何基沣越想越气:一个师长,从未插手过党务工作,现在却进了党政班,不就是审查,洗脑?又叫我当大队附,家不准外出,不是要控制我,软禁我吗?

何基沣还真想对了,当时负责处理何基沣“通共”案的是号称“小委员长”的陈诚。陈诚正是想先把何基沣圈禁起来,再慢慢调查通共一事。

说起来,陈诚和何基沣还有一段往事。

陈诚早年就读于保定军校第八期炮科。有次期末考试,陈诚术科又有一门功课不及格,面临退学。

眼看拿不到毕业文凭,饭碗没有着落,陈诚求爷爷,告奶奶,还真有个热心人拉了他一把,帮他温功课,押考题,使陈诚补考过关。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基沣!

当然,虽然何基沣对陈诚有恩,但陈诚也不是个因私恩废公事的人,该查还是得查,只是查了一两个月,这何基沣一切正常,除了五战区那份供词,啥“通共”证据都没有。

陈诚决心亲自出马,试探一下何基沣的底细。

某天,陈诚主动请何基沣到训练团总部做客。

一见面,陈诚又是拉手,又是拍肩膀:“想不到我们于保定一别就是15年。岂荪,既到重庆,早该去找我的呀!” 何基沣苦笑道:“辞公日理万机,岂荪岂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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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我们今日好好叙一叙吧!”

可刚叙了几句旧,陈诚便把话题引到“通共”上。

“岂荪啊,我听说,你给新四军送了款,可有此事?”

“有,借的。二万块。据说让五战区截下一半。拦路抢劫,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何基沣装作愤愤不平地回答。

“为什么给他们钱哪?”陈诚彷佛发现了新大陆,立马追问。

“有缘故。去年冬天,我师在罗汉峪伏击日军,歼敌400人,情报是新四军提供的。我师536团在肖家岩与敌遭遇,有120名伤员丢在山里,新四军为他们治好伤后,给我们送回来。借给友军两万块钱以解燃眉之急,也算是报恩嘛,而且有借有还。”

陈诚不给何基沣以喘息之机,猝不及防地又提一个更具爆炸性的问题:“岂荪啊,我听说,你不仅仅借钱给新四军,还给过他们人?这不是为‘奸’党壮大力量吗?”

何基沣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辞公说的是七七工作团的事吧。武汉失守后,我请准战区,成立了七七工作团,留在桐柏山打游击。他们果然搞得不错,打土匪,除汉奸,还搞到日军许多情报。“

”没想到,这样一支队伍,竟遭恶语中伤,有人说他们赤化,有人说他们通共,有人干脆把他们说成是新四军的队伍。请问辞公,难道坚决抗日,勇敢作战的队伍都是新四军,难道国军全都是草包,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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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心如铁石,仍在穷追不舍:“七七工作团后来上哪去了?”

“给撤了!。”何基沣更加气愤地说,“部队合编后,我的军训团的番号给撤销了,军训团下面的七七工作团一撸到底。辞公,这个事,好像你也清楚吧?我记得可是奉军委会的命令撤销的。”

陈诚见说不动何基沣,只得佯装抬腕看看手表,最后打着官腔说:“哎呀,我还有个会要开,岂荪,不好意思呀,此次你来渝受训,也是事出有因嘛。今天,我们俩把一些事谈开了,总比闷着好。”

虽然这次谈话陈诚没能抓着何基沣的把柄,可陈诚凭直觉更加认定,这何基沣十有八九是真“通共”。可他也不是不知道李宗仁送其来重庆受训的目的。

哼,好人你做,黑锅我背,这事我可不干。

转眼,三个月一期的训练结束。同期受训的其他军官都抱着结业证书高高兴兴地回部队去了,唯有何基沣被留了下来。担任第二期党政班第一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天天负责吹哨子,点人头,搞内务,派公差。

慢慢在重庆军训团熬吧,总有一天你会露馅的。

可事情偏偏出现了转机。

第二期培训班结业时,蒋介石亲自到场主持结业典礼。典礼结束后,突然对训练团团长何应钦发问:“李宗仁送来的人。你们审查怎么样了?”

何应钦一下子摸不清缘由,谨慎地回答道:“何基沣的事过去是辞修兄经办,我参加过一两回。查了半年,给新四军送款的事业经查实,何基沣自己也认账,其他事情还查不到实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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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蒋介石脸色不那么好看了,“半年,我们打完个北伐战争,而你们,连个活人也搞不清楚、难怪人家说闲话了。”

何应饮心领神会,很快,他把何基沣的审查材料准备齐全,在审查结论栏写道:何基沣通共嫌疑事,审查已逾半年,实据不足。似可放行。请委座裁定。

为什么蒋介石会突然关心何基沣一个师长呢?这与两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

7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正逢总理纪念周活动日,中训团总是格外紧张。因为蒋介石一般都在这一天亲临督察。

这天,何基沣身为值日官,在操场组织全大队操练。中午快下操时,突然想起了空袭警报。何基沣迅速指挥各中队以三路纵队,迅速撤入防空洞。

然而,今天的空袭警报特别迟,报警声音未落,日军轰炸机已临头顶,炸弹跟着往下砸。

炸弹一响,学员立刻乱了套。你推我,我操你,慌乱之中,竟将防空洞的一扇铁门从外往里关死。

本来就狭小的洞口一下被堵上一半,而前面的人只顾自己逃命,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去把那扇门重新开启。大家在洞口挤成一团,谁也不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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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洞口的何基沣火了,抽出腰间督导棍,敲着挤在最前面的几颗脑袋。几位军官抱着脑袋往后一缩,何基沣抓住这个机会,打开了铁门。好不容易把队伍全部撤进洞内。

事后,何基沣才知道,蒋介石当时就在洞内,何基沣果断的举动被其看在眼里。

当得知何基沣有“通共”嫌疑时,蒋介石半信半疑,决定让戴老板好好查查他的表现。

戴老板让特务趁何基沣外出时,溜进宿舍检查。

这一检查,蒋介石大为高兴:何基沣的床头放着《蒋总裁训词辑录》,字里行间还划了不少圈圈点点,甚至每一章节末尾都写有一两百字的心得体会。

在何基沣离开重庆的前一天,委员长侍从室出人意料地送来一份烫着金边儿的大红请帖:蒋委员长将设午宴为何基沣饯行!

进了蒋介石的黄山的别墅后,蒋介石缓缓问道:“何师长,来渝受训,一定有不少感想吧!”

“报告委员长,来渝半年,静心攻读,收益颇大。特别是看了《总裁训词辑录》,感觉有些悟到了处世做人和行军打仗之根本。”

“呃,呃,只言片语,不足为训。”蒋介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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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趁势问:“何师长此次结业,有何打算?”

何基沣一听,心里明白:“报告委员长,前方既是这个样子,我不想回去了,请留我在委员长跟前效力吧!”

“不,不,不,”蒋介石喜笑颜开,“何师长,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可是,我知道你能打仗。前方更需要你。你回去抓好部队,打好仗,捍卫陪都,保卫领袖。”

何基沣趋前一步,朗声应答:“委员长叫我回前方,我万死不辞。只是,来谕受训之时,战区对我颇有烦言,回去后,恐怕难以施展。”

“这个,我自有安排。大钧。”蒋介石招呼一声 站在身后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

“在。”钱大约应答一声,随即手托漆盘,走到蒋介石跟前。

蒋介石轻轻揭去盘上盖着的红绸布,露出一把金光灿灿的中正剑:”何师长,来,带上这个。”

何基沣挺起胸,昂着头,跨前几步,双腿一并,行了一个举手礼,接过蒋介石手中的剑,高声说:“谢谢委员长栽培!”

心中却暗暗叫好:中正剑呀,中正剑!你若是作为最高统帅对抗日将领的嘉奖,我何基沣受之无愧;你若是作为权势的象征,恩宠的尺度,我何基沣也需要你。有了这柄尚方宝剑,看哪位小鬼还敢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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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剑仪式结束后,午宴刚好摆了上来。何基沣跟在蒋介石身后步入餐厅。餐桌上菜肴比较简单。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有几样清爽可口的时鲜蔬菜。

席间,蒋介石指示何基沣:回前方后,你可要经常和侍从室第三处通讯联系,注意上下左右的思想动向,汇报集团军、战区长官的言行。

何基沣似听非听,似懂非懂,一味点头。

送别何基沣后,蒋介石自以为得计:

当年孙权杀关公,把首级献给曹操,是想把祸水引上曹操身上。李宗仁既然怀疑何基沣通共,不就地处置,和这事一样嘛。

可曹操毕竟棋高一着,他把关公的首级厚葬于洛阳,结果轻而易举地把刘备的复仇之火引向东吴。

我不妨效曹公故智,礼送何基沣出重庆,放虎归山,于我,增加一名悍将,有补战局;于李宗仁,多留一个宿敌,利我从中操纵。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如果蒋介石能预判到:在8年后,何基沣率部在贾汪起义,导致黄伯韬兵团被围,因为救援黄伯韬兵团,搭进了黄维兵团,又因为救援黄维兵团,直接把邱李孙三个兵团搭进去了。不知道会骂多少个“娘希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