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世纪,波斯人的萨珊王朝冉冉升起,成为横贯亚洲中心位置的世界级帝国。基于永恒不变的能量守恒定律,任何强者的产生都将造成毁灭性效果。例如西方的罗马就深受其害,而偏居东方的贵霜帝国同样不能幸免,双方曾为中亚地区的归属爆发三次战争。
最终,萨珊人凭借更好的军政制度取胜,甚至是各领域的全面压制。作为落败方的贵霜,则被瞬间快进到灭亡边缘。
事关经济的第一次战争
早在公元224年,阿尔希达在霍尔米兹甘达之战中获胜,为绵延达4个世纪的帕提亚帝国敲响丧钟。两年后,焕然一新的波斯军队挺进美索不达米亚,将包括泰西封在内的重要城市都收入囊中。至此,更具攻击性的萨珊王朝初步订立,开始高举光复先祖荣光的旗帜攻伐四方。
萨珊家族的迅速崛起,离不开前个百年的一系列冲突纷争。尤其是在帕提亚后期,帝国频繁被继承人内斗所削弱,又周期性遭罗马入侵重创。以至于农业生产大幅下降,商品经济近乎完全崩溃。当西方的罗马人开始不断坐海船去往印度,其赖以安身立命的丝绸之路贸易也陷入凋敝。不少原先的附庸纷纷自行其是,进一步削弱中央王权的资源汲取能量,而阿尔希达本人所在的波西斯就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刚刚夺取大位的萨珊人务必将战争延续,且重点攻略那些占据贸易主干道的前朝附庸。譬如早早被制服的波斯湾小国--查拉塞尼,以及位于里海南岸的希尔卡尼、小米底,乃至西面信奉犹太教的阿迪亚贝尼。由于有大批前朝贵族加盟,新波斯帝国的军队几乎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迫使这类小邦乖乖就范。直至被沙漠环绕的坚城哈特拉,才终于因缺乏经验和准备而被迫撤退。
显然,任何新生帝国都不能停下扩张脚步,只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于是,阿尔希达将目光转向东方,准备对同样占据丝绸之路的贵霜王朝发动战争。虽然后者的核心区域在阿富汗,却利用帕提亚内战将统治区域延伸至花剌子模。另一方面,选择投靠新朝的苏伦家族,原为来自东方的萨卡游牧后裔。正是由于月氏人的贵霜咄咄逼人,才失去苦心经营多年的领地--锡斯坦。这些因素相互交织,注定了萨珊与贵霜之间必有一场全面较量。
公元228-29年间,阿尔希达正式开启东征之路。他可能选择最为稳妥的进军方式,首先由伊朗西北部的米底出发,抵达位于东北部边陲的重镇某夫。然后视情况横渡阿里乌斯河,直取对方的北方首府--巴拉特城。由于王朝建立不久,这支远征军的构成与早年起义时相差不大,核心应是约10000人的骑兵部队。其中有10-20%的重装精英,余下多为装备轻便的平民弓射手。另有苏伦家族提供的地方骑兵部队,其基本结构与帕提亚风格无异。至于来自某夫等定居点的辅助步兵,则以北方山区的德拉米山民为主。
相比之下,贵霜帝国的军队与百年前并无多少变化。他们同样有着一套模仿帕提亚人的军政制度,依靠大批骑射手掩护的具装甲骑行动。只是因为国家体量较小,不能做到全面普及,必须更多依赖被统治区精英提供辅助部队。但在陆上贸易萎缩的3世纪,已经因资金匮乏而有些入不敷出。当财政的天秤有所倾斜,都意味着另一半部分的功能丧失,以至于大王瓦苏代瓦一世根本没能力做激烈抵抗。他在执政生涯的晚期被迫舍弃龙兴之地,将都城迁往兴都库什山以南的白沙瓦。一面继续在东方以帝国自居,却免不了向波斯胜利者纳贡。
事关信仰的第二次战争
由于第一次战争胜利,波斯人稳固住东方边陲,重新集聚实力向西方进攻。阿尔希达用超过10年时间,有条不紊的进攻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和叙利亚东部。尽管损失惨重,还是夺取哈兰等交通重镇,连号称无法陷落的哈特拉城市都被彻底摧毁。这段过程中,年轻的继承人沙普尔表现强眼,分头几乎完全盖过老爹。因而在公元240年提前登基,成为萨珊王朝的第二任君主。
与此同时,帝国的东部边境再度成为焦点。原先臣服的苏伦家族,因不满新朝的强化集权模式而走向反叛,准备在锡斯坦地区另立乾坤。受其影响,依然保有阿富汗中南部区域的月氏人也蠢蠢欲动,准备重夺在前次战争中丢失的北方领土。于是,沙普尔一世刚结束对哈特拉城的持续围攻,就马不停蹄的率军赶往呼罗珊,掀起萨珊与贵霜的第二次战争。
或许有人会感到奇怪:同样是骑兵为主、装备也是大同小异,萨珊时代的波斯人较之对手有何优势?
简单来说,萨珊王朝的动员模式更为彻底,可以将社群内的男丁都应征入伍。反之,苏伦家族与贵霜秉持旧帕提亚体系,往往只用社会精英和小地主阶层当兵。换言之,在同为万人规模条件下,波斯骑手们更多战友且具备有更高披甲率。特别是那些出身底层的轻骑兵,几乎可以胜任除精锐步兵外的任何职能。既可以在山间下马步射,又能够根据需要进行土木作业,或是成为封锁敌方城镇的工兵。造成差异的一个因素,便是锁子甲通过阿拉伯等中间人传递,首先在南方的波斯湾地区普及。这让很多士兵不需要依赖更重的片甲,行军距离、速度或临场机动都显著提高,还可减少相应的后勤压力。
其次,萨珊家族原为拜火教神庙的世袭祭祀,在夺取世俗地位后仍不忘教团本色。故而在动员各阶层民众时,往往具有一定士气提升要素,也可笼络到更多人力资源。而且先知琐罗亚斯德,被认为就是在阿富汗地区出生、开悟、得道,让一贯仰仗拜火教的大王必须将之纳入自身统治。贵霜帝国的存在不仅是物力阻隔,其更多倾向于佛教的做法自然被视作意识形态竞争。所以,只要波斯人尚有余力,就不可能听任这个东方邻居长期存在。
公元242年,志得意满的沙普尔一世率军东征。由于在西方的胜利成果,彼时的波斯士兵装备更加精良,后勤保障更为充足。他们首先闯入当初夺回的锡斯坦地区,将古老的苏伦家族领袖彻底废黜,认命王子納西赫担任属国君主。紧接着从西面踏入阿富汗南部,接连攻克赫拉特、坎大哈、喀布尔和巴格拉姆等区域首府或附庸城市。由于贵霜并没有从前次损失中恢复,只能听任地方军自生自灭,最后连攸关存亡的开博尔山口都无法防御。因此,在波斯人班师回朝之际,原先的南方都城白沙瓦也宣告沦陷。
这次战争的结果,对建立贵霜的月氏统治者而言无疑相当要命。他们只能躲到更南方的旁遮普地区,勉强维持一个以塔克西拉为都城的地方王国。大部分北方领地与稍早陷落的锡斯坦合并,全部交由納西赫统治。不少地方部落或城主被暂时保留地位,但必须向坐镇巴克特城是王中王效忠,成为贵霜-萨珊王国的不可分割部分。那些位于印度次大陆的附庸同样选择自动背离,或是倒向恒河流域的新霸主-笈多王朝。
因此,原先的贵霜帝国已在实际上宣告灭亡,往后就只能依仗小块保留地延续王朝世系。
事关王权的第三次战争
事实上,萨珊帝国对东部新征服区的安排不过权宜之计。相比于略显散装的帕提亚人,他们更看重中央集权,希望将附属国、自治城市与地方领主的权力都收归王室。只不过在战争过后,出于尽快恢复生产需要,才默认投诚者或自己安排的接班人维持原有框架。一旦条件成熟,就会毫不犹豫的翻脸赖账。
无论被迫屈服的东方土生精英,还是意外获封的王室分支,都很清楚这种的命运安排。于是,仅仅到3世纪后半期,便结成反抗中央王权的军政同盟。公元276-293年之间,由于波斯内部正经历继承人内斗,贵霜-萨珊国王霍尔米兹德一世也趁机举起反旗。他公开用贵霜大王身份自居,表现出对原始祖籍的不认可。尽管并无多少成就,却成功利用波斯内斗、对罗马战争和阿拉伯入侵影响,将自己的地方派维持了很长时间。
公元350年,波斯帝国重新归于大王沙普尔二世麾下,贵霜-萨珊王国的好日子也走到了尽头。可能是出于恐惧,他们选择与刚刚出现的北方新邻居红匈奴人结盟。岂料对方并不按常理出牌,一面在北方的呼罗珊抵抗游牧骑手,一面又调集重兵从南侧直击印度河流域。
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主要得益于萨珊王朝的海军力量发展。除来自罗马的战俘外,另有大批聂斯托利派基督徒从叙利亚迁徙过来,选择到波斯湾沿岸定居生产。他们引入地中海地区的船舶技术,使波斯人可以远距航行至次大陆。沙普尔恰好利用到这些成果,穿越南侧的卢特沙漠,由俾路支地区逆流而上。那些退守至此的贵霜王族,只能眼睁睁看着陪都再度沦陷,选择向波斯大王纳贡。
讽刺的是,原为重点打击对象的贵霜-萨珊王国,并未在直接冲突中遭受严重损失。但沙普尔的军队控制印度河流域后,他们通向外部世界的走道被封堵,立刻感受到经济利益不若以往。同时,呼罗珊地区的短暂联盟不得要领,反而让野心勃勃的红匈奴看透虚实。后者很快选择翻脸,不断度过阿姆河南下征伐。如此一来,相互对立的两拨萨珊人只能握手言和。但握有资源的西部本家无疑更有实力,很快就将苟延残喘的东部分支控制下来。后续的几位贵霜-萨珊国王,无不需要来自泰西封的任免才能登基。
可惜,波斯帝国的东方霸业注定短暂。由于关注度长期聚焦于西方,大部分萨珊君主开始满足现状,忽略了对遥远边区的事态关注。公元4-5世纪之交,蠢蠢欲动的红匈奴彻底攻占阿富汗地区,残存的贵霜-萨珊贵族向西躲入锡斯坦境内。两者间的矛盾刚刚迸发,折服多时的月氏旧部又卷土重来,演变为更加可怕的白匈奴势力。他们不仅每年劫掠呼罗珊等地,还在赫拉特的伏击战中打死波斯大王俾路斯一世,强令萨珊王朝向自己缴纳贡金。即便在后来遭波斯-突厥联军剿灭,依然终结掉萨珊人在东部地区的宏图伟业。
当然,掌权者往往只考量最直接的现实利益,后续的蝴蝶效应根本不在考虑范畴。萨珊波斯对贵霜月氏人的三次战争,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多少好处,反而有点贻害无穷。但每一次大动干戈背后,都有必须立刻迈过去的难关。阿尔希达要重新掌握丝绸之路贸易,沙普尔一世则力图将意识形态的起源地收入囊中,而沙普尔二世希望能将破碎的帝国重新整合。每一轮危机都容不得任何差池,自然就很难预料到以后的反噬效应。
无论如何,萨珊波斯的异军突起,预示着整个古典时代的即将结束。尽管努力坚持到中世纪来临,这个帝国还是在后来的穆斯林入侵中轰然倒塌。至于被其消灭或重创的罗马、亚美尼亚、苏伦家族和贵霜,无不属于前个年代的文明集大成者。仅此而言,波斯人很好的完成了历史使命,将那些开始腐烂的僵尸扫入垃圾桶,自己也跟着进去把盖子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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