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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9月2日,在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日本代表正式签署投降书。至此,中国抗战胜利结束。9月3日这一天,后来被以国家立法的形式,确定为中国抗战胜利纪念日。

谈起当年的抗战,人们都会想到导致日本最终投降的三股力量:国共双方,以及以美苏为代表的援军。

但是,如果回归当年的历史现场,还有一个知识分子群体,他们为抗战胜利,做出了一种根本性的贡献——因为彼时中国,要赢得战争的胜利,除了军事、钱粮,更需要一种能把四万万同胞凝聚起来的文化认同和国家认同。

抗战之前,中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国家,“中华民族”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不解决这个最根本问题,那么,是谁在和日本作战?如果连主体都未确立,又怎么会有民族精神、爱国精神,产生士气、荣誉感和凝聚力?

正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披肝沥胆,忍辱负重,夯实、传播和普及了“中华民族”的概念,完成了“主权中国”的历史叙事,不仅使中国各民族形成了从未有过的共同体意识,激发了同仇敌忾之心,也成功地从传统国家转型为现代国家,在世界舞台上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平等地位,并收获了真诚的友谊和宝贵的支援。

其中,以傅斯年、梁思成、董作宾等为代表的李庄知识分子,堪称最杰出典范。在抗日烽火笼罩了大半个中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带着这样的使命,一些中国最顶级的大学和学术机构,一些“教授中的教授、精英中的精英”,落脚于四川的偏僻乡镇李庄......

在岱峻老师长达23年的持续发掘下,一部厚重的《发现李庄》,让一个曾被历史遮蔽多年的知识分子群体浮出水面,呈现了知识分子的伟大贡献,正是通过他们三方面的深耕,“中华民族”的概念被打造成了全世界最强的凝合剂。

“山河可破碎,国史不能断”

臭名昭著的“大东亚共荣圈”,其理论支撑,是“文化中心移动说”以及“满蒙在历史上非支那领土”之类观点。首相田中义一称,这类研究和发表“极其正当,中国学者无可反驳”。

发出一声“书生何以报国”的怒吼后,中研院史语所所长傅斯年,挑灯夜写《东北史纲》,铿锵论证东北与中国的关系。此书一出,一锤定音,全世界不得不承认,东北属于中国,也让日军完全暴露了侵略的本质。

陈寅恪说,山河可破碎,史不能亡。九一八事变后,学界取得共识,近代中国之所以颓唐不振,根本原因在于学术虚弱,而作为文明的底座,国史是一切学术的基础,当务之急是要出来几部让全世界折服的权威中国史。这个任务,落在了史语所肩上。

甲骨文权威董作宾,每日埋首于殷墟出土的两万多片甲骨中,最终在一盏煤油灯下,完成被陈寅恪赞为“抗战八年学界第一”的巨著《殷历谱》,为中华民族“上增信史三百年”,向世界证明了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

伦敦大学生物学博士、中国体质人类学之父吴定良,通过对包括殷墟出土的几千具人类骨骼的古今体质对比研究,用精确的数据,证明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绵延不绝。

刚刚诞生的中国考古学,就承担起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的重任。考古名家夏鼐,常年独自一人奔波于西北地区进行田野考古,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更有遭遇劫匪时的险些丧命,无法见老父亲临终最后一面的痛苦和遗憾。他用多篇在风沙中磨就的论文,一篇篇纠正着国外的错误观点,最终打破了多年来甚嚣尘上的“中华文化西来说”,证明了中华文明的本土性。

上述,是《发现李庄》里的几个小片段,实际上,包括但不限于史语所的众多李庄学人,比如何兹全的魏晋南北朝研究、劳干的秦汉史研究,等等,都在一笔笔确认着、发现着中华文明的丰富和传承,作为名副其实的“民族复兴基地”,史语所因此得名“天下第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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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岱峻与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王汎森院士在桂花坳傅斯年旧居前

“连国界都不清楚,怎么谈军事设防?”

抗战之前,日本学者连续发表《支那无国境论》、《中国非国论》等文,提出“满洲、蒙古、西藏不是真的国境,也就不成为中国的领土”、“中国因没有国境,也就不成为国家”,直接引爆了侵华野心。

近代中国风雨飘摇,边疆从来首当其冲。中国学者意识到,九一八事变以来,边疆问题已成为中国最严重问题,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满洲”。

1940年,国内唯一的测量系同济大学测量系,国内唯一的测量机构中国地理研究所大地测量组,在二十世纪中国五大测量界权威率领下,同时来到李庄。

大地测量组的夏坚白,国外博士毕业后谢绝高薪聘请,立即回国,他说:“我们连十万分之一地图都没有,而英国50年前已有整套六英寸地图。连国界疆域都不清楚,怎么谈军事设防?行军道路尚不知道,怎么谈进攻防御?地形测绘,乃是国防再重要不过的工作。”

全面抗战爆发,同济大学开始了跨越七省的大迁徙,途中再艰难,测量系主任叶雪安也没中断上课。在德籍教授集体奉命回国后,测量系处于崩溃边缘,叶雪安带领助教和学生咬牙坚持,“若不是叶先生,测量系早就散了!”这是同济师生的公论。最艰苦的时候,叶雪安靠自己节衣缩食,为测量系买回珍贵的计算机和经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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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原禹王宫同济大学旧址

与此同时,另一群李庄学人——吴定良等中研院的人类学家们,连续数年奔波于边疆,跋涉于密林、深谷、急流和各种复杂地形中,他们做的是国界会勘。

边界的勘定与守卫,昭示国家力量与合法性。事实上,在中缅边界勘定之前,便发生一场因驻缅英军强行开采云南银矿而遭佤族部落反抗的“班洪事件”。可以说,李庄团队是在进行一场政治、学术下中国的边缘再造,意义重大。

然而,他们的工作极其艰苦。不仅居住简陋、饮食不洁,人迹罕至的地方要防备野兽,部落聚集的地方又不时有疫病爆发,学者陶云逵就因感染回归热而不幸去世。

多年来的探险式科研,他们捋清和掌握了边疆各种制度,明确并会勘了中外边界,设计出一系列治理方案,在解决边疆问题、加速边疆发展、推动国家统一等方面,具有不可低估的思想价值。学界公认,那是中国民族学、人类学乃至中国“边政学”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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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语言研究所(中研院史语所)考古组

“固国族而成一家”

民族主义是国民活力的源泉。抗战期间的中国知识界,因此格外注重发掘本土文化的生机与活力。梁思成痛心于古建筑的被破坏,欲通过恢复传统审美,唤醒民族自觉,为此开始创作《中国建筑史》,竣稿时饿到只剩47公斤。尤其,他患有严重的脊椎病,写作时需要花瓶垫着下颚,腰间还要固定一个铁马甲。

对多民族国家来说,存在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鉴于各民族之间存在着大小不一的张力,将多民族维系于统一框架,一直是个难题。这种整合,全赖知识分子的不懈努力。

凌纯声,巴黎大学博士,中国第一位民族学家,他在李庄完成的巨著《湘西苗族调查报告》,成为中国民族学之滥觞。

1941年,少数民族语言学一代宗师马学良,只身深入云南调查彝族文化。他一路学习语言,搜集经典,交往土司和毕摩(经师),促成首座倮倮学校建立,自己也登台授课,被当地人尊称“汉人毕摩”。他搜集的2000多册经书,成为我国彝族文化研究的基础,他的《撒尼彝语研究》,是我国第一部用现代语法理论阐释的少数民族语言学经典。

李庄期间,人类学家芮逸夫发表一系列有关少数民族与中国国族的文章——《中华国族解》、《中华国族的支派及其分布》等等,从题目即可看出他的终极学术关怀——建构一个完整的中华国族。

本文只介绍了少数几个机构,如史语所、同济大学、地理研究所,其实,在李庄的机构还有北大文科研究所、中博院筹备处、中国营造学社,等等一连串闪光的名字;李庄学人更不止这些,还有李济、陶孟和、梁思永、董同龢、向达、林徽因,等等一份极其厚重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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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抗战爆发后,一切学术均为抗战与战后重建服务。一个偏僻乡镇何以被称为“中国李庄”?阅读《发现李庄》就会发现,李庄学人用集体之力,不仅保存了中华文脉,更改变了中国的国运。

古代士人不乏迁徙,但多是为了逃难避世。知识分子流寓李庄,则是为将个人的学术理想和国家的前途命运紧紧融合。

多年来的努力,换得“中华民族”概念的深入人心。比如,少数民族知识分子积极鼓励本族人参与抗战,最典型的是回民救国协会向全国回民发表《抗日宣言》:“趁此机会,若不团结奋起,以表现我回教之精神,保持我回教之荣誉,不特为人格之污,抑且为宗教之辱。”中华民族这一命运共同体,终于从民族自在,走向了民族自觉。

1943年,美英等西方国家宣布废除在华一切特权,中国向独立的主权国家迈出了重要一步。这个巨大的转变,离不开前线的浴血拼杀,离不开政界的纵横捭阖,更离不开知识分子长达二十余年对“中华民族”概念的基础建构。

然而,在其他人青史留名的同时,李庄的知识分子,一直消隐在泛黄发脆的纸页中,倘若没有岱峻先生的苦心发掘,这些最珍贵的往事,也许有一天,将彻底湮没于历史的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