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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6月11日,清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亲政已九年的大清国皇帝爱新觉罗·载湉在他颁布的一份特别的诏书——《定国是诏》上说: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一场由皇帝支持和亲自发动、以“上下同心、以成新政、以强中国”为宗旨的晚清政治大变革运动就此拉开历史大幕。

有明确的记载表明,皇帝的《定国是诏》在颁布前曾获得慈禧太后的首肯,作为晚清帝国实际上的掌控者,慈禧以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身份先后执掌朝政长达四十七年。

十年前的1888年,光绪皇帝完成大婚的仪式,标志着他已经成年并可以获得亲政的权利。同一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也在慈禧太后和满清宗室大臣的支持下创立了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九”的北洋水师舰队。

仅五年后的甲午年,这支亚洲无敌舰队竟在与蕞尔小邦日本的一次海战中遭遇全军覆灭,由此标志晚清洋务运动的失败与终结。

大婚后的光绪皇帝自1889年开始正式亲政,慈禧太后则退居颐和园。这座曾毁于战火的皇家园林以庆祝她六十岁生日的名义被重新修建,光绪皇帝的生父、时任领班总理衙门大臣的醇亲王奕譞为了向慈禧太后示好,他不得不挪用数百万两海军经费才得以完成此项浩大的工程。

退居颐和园的慈禧太后或许曾享受过一些难得的静谧时光,她在湖上泛舟,听戏品茶,写字作画,还一度爱上拍照的活动,她那些广为流传的盛装照都曾在此期间拍摄完成。

但她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朝廷,而以孝亲作为道德基石的满清皇权统治伦理中,光绪皇帝在亲政的九年间从未获得事实上的权力,他不得不频繁前往颐和园向他的姨母请安,将每一件大臣们递上来的重要奏折向皇太后讲述,并在听取她的意见后进行回复或下旨颁行。

越来越成熟的皇帝内心极度渴望获得真正的权力,但他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屈从于数年来的习惯,在臣民们看来,太后居住的颐和园比皇帝居住的紫禁城更像权力的中心,大臣们将奏折递送到皇帝面前,但私下却总在揣摩和打听来自颐和园的消息。

在《定国是诏》颁布之前,皇帝与太后之间曾爆发了一次不小的冲突。

去年冬天的11月10日,三艘德国巡洋舰“德皇号”、“威廉亲王号”和“鸬鹚号”开出上海吴淞口入海一路向北而来,13日抵达山东胶东半岛的胶州湾,晚清又一遭受外国凌辱的“中德胶州湾事件”爆发。

1871年,普鲁士王国在铁血首相俾斯麦的领导下完成了德意志的统一,国王威廉一世被加冕为德意志的皇帝。

威廉二世在光绪皇帝大婚那年登上德意志帝国皇帝的宝座,这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主要策划者和闪电战计划的发明者是一位狂妄暴躁的君主,他渴望在中国沿海寻找一个优质的军港作为基地,以实现他“教化亚洲、捍卫欧洲、抵制‘黄祸’”的邪恶野心。

德国驻华公使海靖认为胶州湾是首选,威廉二世指示“无须再询问,地点定后,立刻占据”,他甚至在8月访问沙俄的时候与他的表弟沙皇尼古拉二世私下商量好了两国关于胶州湾使用的问题。

14日,德国海军陆战队登陆青岛并迅速占领了清军的军械库和制高点,他们甚至从清军的总兵府衙门口经过而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到他们向清军发出限三小时撤退的最后通牒。

刚刚经历了中日甲午海战的中国人似乎还没从失败的惊恐和阴影中回过神来,德国人的入侵让孱弱无力的清廷再次陷入惊惶无定之中,这个昏昧的国家如同身患瘫症的老人,在面对入室抢劫的强盗时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登州总兵章高元在德国人的威逼下不得不一退再退,山东巡抚李秉衡虽力主抗击,但来自朝廷的旨意将他“衅已构成,非力战不可”的奏章驳回:“所陈各节,朝廷所稔知。其应争处在此,其难办处亦在此:洋人举动,全在势力。力不能胜,必受大亏。此战事所以当慎也”。

这位在甲午战争时紧急从安徽调任山东巡抚的主战派因防守失利而保守诟病,此次胶州湾事件他自觉“土地不可自我而失”,并组织军队欲与德军奋力一战以雪前耻,但李秉衡随即被撤职调任四川总督,未到任再次因为德国人的干涉而彻底罢黜。

外强中干的满清帝国在西方列强的眼中显得尤为虚弱,是改善还是瓜分的争论正在进行。

而晚清著名的议和专门大臣、甲午后被撤职仅以“在总理衙门上行走”的李鸿章又被派上用场,他和光绪帝师翁同龢一起与德国签订了《中德胶澳租借条约》,将胶州湾及南北两岸租给德国九十九年。

随后,俄国人借胶州湾事件强迫清政府签订租借旅顺和大连的《中俄旅大租地条约》,英国人要求签订租赁九龙半岛北部和新界连同附近233个岛屿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这些条约都由李鸿章代表清政府签订,包括两年后八国联军进京“中国与十一国关于赔偿1900年动乱的最后协定”的《辛丑条约》。

一枪未发,三艘军舰就拿下了一个胶州湾这样无比优良的海军基地,在西方列强的眼中,满清帝国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信心,他们瓜分中国的行动开始了。

在帝都北京,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冲突也在此时爆发,光绪坚定地向他的姨母表达了要彻底革新政治的想法,北洋水师的覆灭和洋务运动的失败,让他终于意识到那些维新派的言论和奏折中所奏议之事迫在眉睫。

一系列重大的军事失败刺激了皇帝试图发愤图强的内心,多年来他曾多次试图从太后手中获得变革维新的权力而不被允许,“祖宗之法不可变”是来自满清统治者两百多年来最为坚定的执念。

洋务运动的失败同样让慈禧深感痛心,但敏感的太后在这年的春天感受到了来自京城中下层官员和士大夫群体之间的躁动和异样。

三年前在“公车上书”后创办北京《万国公报》和强学会的康有为又回到了北京城。胶州湾事件之后,康有为向皇帝呈上《外衅危迫宜及时发愤革旧图新呈》的奏折,恳请皇帝下罪己诏激励人心,延揽优秀人才,对国家进行彻底的变革。

1898年4月12日,康有为在北京成立了以“保国、保种、保教”为宗旨的保国会,戊戌变法迎来了激动人心的前夜。

慈禧太后在皇帝以退位为威胁的情境中做出了妥协,“只要不变祖制,其他事情都放手让皇帝去做”。

但在《定国是诏》发布的前一天,慈禧发出上谕授荣禄为大学士兼管户部,五日后接替王文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刚毅升协办大学士,接任兵部尚书;崇礼接任刑部尚书兼步军统领。

这三位都是响当当的“后党”,他们将为即将到来的百日维新运动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