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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宋宣和遗事》,本史当是宋亡以后所写。宣和是宋徽宗的最后一个年号,该书大概由讲述历代帝王荒淫误国开始,一直写到宋高宗定都临安为止,加插了宋代奸臣把持朝政致使生灵涂炭的故事,也为写梁山英雄聚义做了对照。因此成为《水浒传》的蓝本。不过,在此书中,只有宋江等人,而无李逵现身。那么,在水泊梁山上,真实的李逵来自何方呢?

其原因在于:宋江与李逵的互补与连体,他们两人,就是中国版本的唐吉诃德和桑丘潘萨。梁山主要头领称得上是农民的只有李逵一人。而他也早就离开乡土,成了游民。任何文明社会为了生存,必须防范凶险力量,但李逵堪称是这种凶险力量的主要象征。正如他的师友宋江是孔子忠君之道的主要象征一样。这一对牢不可分的伙伴互相影响,这种阴阳互补式的组合,形成了北宋灭亡前思想意识的模糊纠缠和矛盾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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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的性格一直使人感到迷惑不解。明代伟大的评论家李贽认为他是“忠义”的化身,但是更有影响的评点家金圣叹却认为他只是个伪君子。宋江是个无法无天的造反首领,但他口口声声忠孝仁义,确实有点令人费解。不过若联系李逵来看,宋江这个人就不那么含糊了。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中写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老虎也会有细嗅蔷薇的时候,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会被温柔和美丽折服,安然感受美好。讲的是人性中阳刚与阴柔的两面。

宋江和李逵两人事实上构成一对互补的蔷薇猛虎形象,酷似西方文学中著名的人物:唐·吉诃德和桑丘·潘萨。除了在山寨事务中积极发挥各自作用外,宋江和李逵这两个互补人物保证了水浒英雄的完整性。

《水浒》第三十八回写宋江、李達一见如故。对新主人不胜崇拜的李逵活像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加利班,虽无奸谋与肉欲,但却凶蛮无比而又忠心不二。宋江对粗直的李逵流露出衷心的喜爱并给予回报。

不过,除了这种本能的友爱外,他们在政治上也是相反又相辅相成的。宋江是文雅体面的开明的造反者,李逵则是淳朴而凶残的无政府主义的造反者;宋江是深谙孔孟之道的精明首领,从不公开承认造反的乐趣就在于毁灭并代替旧皇朝,而李達则是一位不想承担政治野心的负担与责任的蛮汉,他公开宣扬这种乐趣:硬要宋江哥哥当皇帝。他以为梁山好汉坐了朝廷,不仅能使兄弟情分天长地久,还有更多的快活可寻。甚至在宋江还没有掌握领导权之前,李逵就主张公开反叛:

“放着我们有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

后来,李逵不断表示反对宋江接受招安的政策,每次都使宋江怒不可遏。宋江本性温和,颇有策略,很少发火,但在呵斥李逵时似乎是在谴责自己内心那不可告人的部分。当接受招安决策宣布,鲁莽一若李逵的武松、鲁智深也提出反对,李達反对得最凶:

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宋江大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

但宋江立即动了慈悲,坦白道:“他与我身上情分最重。”至于李逵,则完全不在乎生死:“你怕我敢挣扎!哥哥杀我也不怨,剐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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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李逵道出了宋江强压着的想当皇帝的心声,那么受招安后,在朝廷中饱受阴谋倾轧,苦于难抒忠君之志,又是李達道出了宋江对梁山泊兄弟情谊的追怀以及对罗宾汉式田园生活的留恋。李逵本人虽成功显赫,却从不计较俸禄多少。他只想与同伴们豪饮快活或结伙再去冒险。当宋江在剿灭王庆后仍得不到朝廷重用,不禁也大失所望时,李逵作为宋江的良心劝他:“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尽管李逵与宋江在臣事朝廷问题上意见相左,但都希望从朝廷中除去蔡京、童贯、杨戬、高俅四大奸臣。这四人是国家积弱、朝政腐败的象征。无论在忠臣看来,还是在无法无天的造反者看来,不惩治这四人,就不会有像样的政府。但是这四人始终深得皇帝宠信,有他们在,梁山人马就注定得不到任何政治上的实力地位。最后,有名无实的皇帝徽帝仅能对可当皇帝的宋江表示同情,为他们在四位奸臣面前同样无能为力而空叹一番。李逵对他们非常生气,但自己却也不能有所作为。

可能出于对宋徽宗最终被金军俘获的可怜命运的考虑,所以民间总是对他寄予善意和同情。但实际上北宋灭亡,生灵涂炭,主要就是由于他不负责任的行为,历史上的宋徽宗诸事可为,惟独不能为君。《水浒》太拘泥于史实,因而无法让梁山好汉们最后得胜,这也让人对宋江李逵连体的孔孟教义和豪侠心肠,终不能战胜邪恶而感到迷惘。

如同贝多芬的命运交响乐一样,以豪放刚猛的调子开头,却以幻想破灭、听天由命的悲怆调子结尾。宋江被害临死前,把李逵请来,让他饮了毒酒。此举不单是出于对皇上的忠诚,防止自己死后李逵造反报仇,也是出于对挚友的依恋,更是阴阳合体者的必然结局。两人无法独生,必然同死。当然通常来看,这种做法只是再现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盟誓。虽然《水浒》乐于描写狡點、欺骗、野蛮和虐杀,但它在最后肯定了对无私的友情即“义"的无尚追求,从而上升到真正卓越的高度。

最后,李達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这番回答,韵致深长,绕梁三日不绝,雄辩地证明了李逵不朽的忠义之心,也印证了两人一体两面、不可分离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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