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是个奇迹,90岁了还在写,堪称文学常青树。他能从司空见惯处发现美,咀嚼美,描述美,满腔热情地讴歌美。他还能从写作中享受到一种大快乐,并把这种快乐传递给读者。40年前,我上大学买的第一本小说集就是王蒙的《在伊犁》,当时读了并没有太多感动,甚至觉得婆婆妈妈,啰啰唆唆。而40年后的今天,我拿起作家出版社重新出版的这本小说,生活气息极其浓郁的这部作品,深深地吸引了我。它像一潭清水,微风吹起一圈一圈涟漪,让人端详了又端详。那一行行文字,一下子又把我带到了遥远而神秘的边疆。文字还有没有光泽?王蒙用自己的小说回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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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读书得有机缘。40年前读《在伊犁》,我还没准备好,知识没有储备好。对新疆,是模糊的,都是书本上说的,是些碎片化的很肤浅的印象。而今,我五次去新疆采访,尽管还没去伊犁,但是对王蒙笔下的新疆,有了更深的了解,我去过王蒙提到的喀什、疏附县、疏勒县、麦盖提、塔县,吃到了别具风味的羊肉串和手抓饭,见过都塔尔和英吉沙小刀。我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一个19岁的懵懂青年,没有更多的人生阅历。现在展卷,看到那熟悉的地名,立即浮现出我去新疆的情景。王蒙怎么写得那么形象那么准确,真让我惊讶。40年前,我还没见过王蒙,但是我参加了《人民文学》举办的一个函授班,王蒙时任《人民文学》主编,我当然无缘见到他。后来三次采访他,陪同他游大明湖,登湖心岛和超然楼,逛芙蓉街,陪他在新世纪影城看电影《归来》,近距离见到了王蒙的风采,再读他的书就多了些亲切。

哎呀,我感叹,时间都去哪儿了?40年倏忽而过,原来时间藏在好书里,时间藏在字里行间,时间藏在作家的智慧里。

王蒙1965年到伊犁,那一年我出生。王蒙对1965年这个特殊年份情有独钟,我在重读《在伊犁》前,读到了王蒙最近创作的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笑的风》,书中专门又谈到1965年,他是这样说的:“是在密云欲雨的一九六五年,是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后四十六年,是巴金血泪控诉封建包办婚姻的长篇小说《家》发表三十四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十七年,他却是一个背着封建包办婚姻包袱的可怜虫。如果说宣统二年(1910年)阉割做了太监的人可笑可怜到了极点的话,那么他的命运就更加不可思议。”看来,王蒙对1965年刻骨铭心,1965年到1971年他在伊犁地区农村生活了六年,那是“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以温暖,迷茫的时候给我以依靠,苦恼的时候给我以希望,急躁的时候给我以安慰。并且给我以新的经验、新的快乐、新的知识、新的更加朴素与更加健康的态度与观念”的六年。王蒙让我形象化地了解了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的生活气息、细枝末节。要是那年我出生在伊犁,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命运真的不能假设,但也真的是不可捉摸。2004年1月,我到北京去领老舍散文奖,是个二等奖,巧的是王蒙颁奖。后来王蒙到大众日报做客,我采访时,说起这事,王蒙笑着说:“幸亏你得的是二等奖,要是一等奖,我还捞不着给你颁奖呢。”这就是王蒙,好玩的开心的一个老头。

严格意义上,《在伊犁》不算小说,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非虚构。王蒙有意回避职业的文学技巧,转而追求真实朴素,采用散文化的日常生活叙事方式,使作品更加贴近读者,更加真实可信。这本书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如乡村哲人穆敏老爹、热情淳朴的爱弥拉姑娘、特立独行的阿麦德等,这些人物性格鲜明,形象立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王蒙随意的着笔,都让人过目不忘,比如说到阿丽亚的眼睛“在淡而弯曲的眉毛下面,眼睛细而长,微微上挑,眼珠是淡灰色的,这种灰色的眼珠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它是这样端庄、慈祥、悲哀,但又似乎饱含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矜持,深不见底。我以为,她是用一种悲天悯人和居高临下的眼光正面地凝视着我的。她用她丰富的阅历和特有的敏感观察着我,然后用简单的肯定或否定语气词回答了我的问候……”而接着写爱莉曼,她的眼睛“也像还没有套上笼头的马的眼睛,热情冲动,眼珠乌黑,她的黑眼珠大得似乎侵犯了眼白的地盘。尽管她努力用羞涩的睫毛的下垂来遮挡住自己的眼光,然而,你仍然一下子可以感觉到她眼里的漆黑的火焰。”

人找书,书也找人。40年后与《在伊犁》相逢,让我更加坚信文字的力量、文学的力量,它能把人激活,把人唤醒,让人崇尚美、热爱生活。

王蒙的勤奋让人敬佩,生活态度让人深思。他说过:“要干的事太多,顾不上斤斤计较。”

(大众新闻记者 逄春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