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怀 将 军
袁蓉芳
王健行将军担任福建省三明地区军管会和革委会(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主任时,我曾在秘书组工作,有幸聆听他的教诲,耳濡目染他的领导艺术。
1969年初,一个雨雪交加的上午,一位皮肤黝黑操着浓重山东口音的中年男子,送来一封他致王主任的万言书。我细读了这封信并查阅他的档案后向将军汇报:“董义民,男,山东人,参加抗美援朝时立过战功;转业前后犯过错误,从三明市总工会下放到雪峰农场劳动时,帮他带孩子的侄女不慎失火,烧毁了工棚……董义民被勒令退职回原籍,靠卖唱、变魔术等养家饲口,当地把他当作坏份子而加以管制。他要求重新审查他的问题,妥善安置。”
王主任听完我的汇报后指示:“你先到老董一家暂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后同总务组的军代表商量一个方案,采取相应措施解决他们目前的实际困难;待到企业单位的负责同志上来汇报工作时,你见机行事,同他们商量先给老董安排一个临时工……”
我完成任务后,王主任还一直记挂着此事,为董义民正式恢复工作,最终享受离休待遇奠定了基础。
在那“丘八管秀才、老粗管政治”的年代,作为“臭老九”和“三门干部”的我,不得不谨小慎微。当党的“九大”在京召开时,我接到省革委会的电话,要我们汇报三明地区高级统战对象对“九大”的看法。因为他们正在被隔离审查,我难以独立完成任务,便去请示刚从××县提拔上来的中层领导,他大声把我训斥了一顿:“什么统战不统战,都是乌龟王八蛋,你管这个鸟事干什么?”我正在手足无措时,王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严肃地批评他之后对我说:“统一战线是我党的三大法宝之一,你可以叫我区高级统战对象所在单位的军代表帮助完成任务。”
首长的信任和支持激励我大胆工作,但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我开始忘乎所以,全然没有警惕自己可能犯错误。
大田县召开首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份子代表大会时,领导派我下去祝贺,参加主席团,并抓典型材料。大会开幕前夕,县革委会主任、武装部部长朱德英嘱我撰写《大田县路线斗争报告》,我以为自己早在参加四清工作队时就当过秘书,这些年来已经写了不少颇受欢迎的官样文章,成竹在胸,于是欣然命笔。这个《报告》,后来作为学习材料,印发给了该县有关部门。
回到三明,我向领导集体全面汇报了大田县的情况,领导们对我的工作成绩给予了肯定。不料,当我补充汇报写路线斗争报告一事时,王主任的脸色铁青,他大发雷霆:“难道你的路线斗争觉悟比大田县的同志都高吗?你事先不打电话回来请示就擅自替人写这个报告,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产生后果?下午,你先向宋顺义政委作口头检讨,而后作书面检查……”
是日下午,我把中午写的“书面检查”面呈宋政委,并表示了如下决心:
1.严守纪律,拿不准的问题要及时请示,掌握的情况要如实汇报。
2.说话和处事不能单凭动机出发,要力求动机和效果的统一。
宋政委看过我的检讨后,勉励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又过了三日,我在食堂吃早饭,王主任招手叫我过去,夹了一块他从福州带来的大头菜给我下饭,饶有兴趣地对我说:“你曾经综述报刊关于清官和贪官的讨论,说一个是杀鸡取卵,一个是养鸡生蛋,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不同意这个结论,因为杀鸡取卵事物已经静止,而养鸡生蛋事物还在发展,两者不同。你说呢?”
王主任没有再提写路线斗争报告的事,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教训却是深刻的。
过了不久,三明地区召开首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份子代表大会。大会秘书处的主要文字工作由李正华同志负责,我依然承包大田县的典型材料。大会结束前一天,突然通知老李返榕参加学习班,因为他原任福州军区皮定均副司令的秘书。鉴于与会的工农兵代表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回去传达不无困难,领导原先指定李正华撰写1.5万字左右的传达汇报提纲,打印之后人手一册带回去,情况突变,领导决定李正华把材料移交给我,由我代笔,我最终完成了任务,王主任很高兴,再次告诫我一定要谦虚谨慎。
王主任严于律己,平日吃食堂和大家一起排队买饭菜,到各县社视察从不接受宴请;每周五下厂劳动总是身先士卒,拣最重最脏的活来干。他充分信任长期在地方工作已在革委会担任副职的老干部,让他们有职有权;对于那些没有历史问题的所谓“走资派”,他敢于拍板让他们“解放”出来工作,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
为了促使我在政治上加快成熟,领导决定让我到农村去劳动和蹲点调查。出发之前王主任找我谈话:“毛岸英同志从苏联回来后,毛主席曾叫他去农村补课,向农民学习。地革会准备派人到清流县余朋公社去蹲点,你先到那边去劳动,而后同他们一起进行调查研究。你下去半年,最多不超过一年……”过了5个月,王主任到清流余朋去视察,我正在田间劳动。夜里,公社通知我去开会,王主任告诉我:“据公社革委会主任邹德辉说,你向农民学会了用牛犁田,体会到叫人下田自己要先脱鞋,只有经过摔跤才能学会走路……公社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去县里开会时,曾经委托你来主持过一个星期的工作,你带防保院医生走遍了这个公社的每一个自然村,给公社领导提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这些成绩都应肯定。但你下来的目的是劳动锻炼和蹲点调查,今后不宜再来代理他们的工作。”我点头称是。
邹德辉同志每月工资47元,多子女,老婆没有工作,生活很困难。王主任托我转送50元钱给邹,邹说:“王主任的工资收入也有限,家庭经济困难的基层干部不少,我不能收受领导给的钱。”我说:“你不收,我会挨批评。”邹德辉最后收了10元钱,我只好把40元钱还给王主任。
又过了一些时日,王健行同志调到第二十九军当军长了。我回三明开会,宋政委告诉我:“已通知你回来工作,但丛建大(清流县革委会主任、武装部政委)政委想把你留在县里,我说恐怕留不住,他说他要动员你留下。”我立即恳求宋政委:“我感到自己不适合从政,既不愿留在清流,也不想回地革会工作……”
离开清流后我在工厂待了几年,便调到福建省科委办杂志兼当秘书。王主任早已回到福州军区担任副参谋长,假日和节日我常去他家面聆训诲。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新华社、湖南人民出版社和厦门大学等12个单位先后来函来人商调我,何去何从?我向王将军请教。他不假思索地说:“你比较适合教书和当记者……”
我终于来到厦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系任教,并且一直兼当记者。我虽然和王将军身分异地,但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健行将军已经作古,他的教导和关爱我永志不忘。安息吧,敬爱的首长!
写于2004年
(选自袁蓉芳著《史沫特莱为何惊奇 新闻采写教学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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