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第一次对我说她想立遗嘱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的傍晚。
窗外的风刮得树枝乱颤,屋里却不冷,暖气烘着,甚至有些闷。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低头刷着手机,岳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伟,妈想把这套房子留给你小舅子。”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她的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眼窝深陷,病态的虚弱写在每一道皱纹里。我知道她病了,也知道她的病不轻,但她说这话的语调却太平静,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妈,这房子……”我顿了顿,捧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继而松开,语气尽量平和,“是我爸妈买的,您……不能当遗产留啊。”
岳母没有立刻接话,她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转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小伟,妈知道这事儿不好开口,但你小舅子还没结婚,这房子不给他,他以后怎么办?”
空气一下子沉了下去。电视里传来不知名电视剧的背景音,女主角在尖叫着哭喊,刺得我耳朵发疼。
我心里一阵烦闷,放下茶杯,站起来说:“妈,我先回去了,这事儿等月月回来再说吧。”
岳母没再挽留,只是低下头,像是疲惫到了极点。我转身走出去,关门时,听到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我叫陈伟,今年三十五岁,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
我的妻子李月月是一名护士,我们结婚七年,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岳母李秀芬今年六十三岁,退休前是个小学语文老师,性格温和,待人谦逊。
岳父在月月上大学那年病逝,岳母从此一个人拉扯着小舅子李成成长。
岳母的病是去年年底查出来的,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时间。她得知后很平静,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身体撑不住,住进了医院,才被我们发现。
在岳母生病之前,我们一家住在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
这套房子是我爸妈当初为了帮我们减轻负担,拿出毕生积蓄全款买下的,产权登记在我名下。
岳母搬过来和我们住,是在去年生病之后。
她一向懂事,很少给我们添麻烦,但这次立遗嘱的事,却让我心里堵得慌。
岳母的要求让家庭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月月下班回家,我一五一十地把岳母的话告诉了她。月月一边换鞋一边听,听到一半愣住了,抬头看着我:“你是说,妈要把房子留给成成?”
“对。”我点点头,把语气放缓,“可是月月,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怎么能留给成成呢?”
月月皱起眉头,低头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坐下。她揉了揉眉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这房子是你爸妈买的,但成成确实是妈唯一的儿子,他现在没房子,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
“那也不能拿我们的房子给他!”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一个大男人,不能靠自己努力吗?非要指望别人施舍?”
“你别这么说!”月月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成成从小就没了爸爸,妈一个人供他上学,要不是妈,他现在能有工作吗?他本来就不容易!”
“所以呢?”我的脾气涌了上来,“就因为他不容易,我爸妈的房子就得给他?月月,这不是讲不讲情分的问题,这是原则!”
“原则?”月月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讲原则了,那我妈呢?她现在得了癌症,你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吗?她是怕成成以后没房子不好找对象,才想着把房子留给他!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她?”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站起身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月月压抑的抽泣声,我闭上眼,靠在门上,心里乱成一团。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我和月月之间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谁都不愿先低头。岳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没有再提房子的事,但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客气而疏离。
小舅子李成这时却突然频繁地出现在我们家。
他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技术员,性格有些内向,但对岳母很孝顺,每次来都会带一堆东西,买药、做饭、打扫卫生都抢着干。
岳母见了他总是特别高兴,脸上的疲惫也能缓和几分。
有一次,李成来家里吃饭,饭桌上岳母端着碗,语气轻松地对他说:“成成,妈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你成家立业。妈现在没多少时间了,这房子的事,你姐夫那边我会再说,你别有心理负担,知道吗?”
李成愣了一下,低头扒了两口饭,轻声说:“妈,别说这种话,房子的事我听姐夫和姐姐的,我没意见。”
我冷笑了一声,没说话。月月却低头不语,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岳母的病情越来越重,最终还是住进了医院。病房里,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脸上却挂着一丝安详的笑容:“小伟,月月,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房子的事,妈也不想再争了,你们怎么决定,妈都理解。”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看着她枯瘦的面容,眼眶有些湿润。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岳母最终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她去世后,家里恢复了平静,但那场关于房子的争执却像一道无形的裂缝,始终横在我和月月之间。
一个月后,我和月月带着小舅子去公证处办理遗产分割。公证员翻看资料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这套房产的产权人是陈伟先生,这并不属于李女士的遗产范围。”
我微微一愣,月月也愣住了。李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说:“姐夫,这房子确实是你爸妈买的,妈当初只是想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住不住没关系,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还能常来看看。”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月月红着眼眶,低声说:“成成,姐知道你的心意,这房子以后随时欢迎你来。”
岳母去世后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她的叮嘱和那份复杂的母爱。她的遗嘱没有真正改变什么,但却让我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用更宽容的心去理解那些看似矛盾的情感。
生活还是要继续,但那些经历过的风波和争执,终会成为我们成长的一部分。我想,岳母也会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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