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年后重回老部队

34年后重回老部队

佘忠兰

佘忠兰

“离开连队总在想连队,三十年后回到老连队……”有一首歌里这么唱的。而我三十好几年没回山南老部队了,不想念才怪。

1989年春天,年少的我,新兵入伍到西藏山南。我的部队,三面环绕荒山秃岭,前面是广阔的青稞田野。那里离泽当镇较远,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一座光秃秃的荒山脚下。入伍一年半以后,次年,1990年夏季,我考上军校。因为工作要移交,部队派新兵接工作迟了点,新老兵交接工作推迟了两三天。因此,时间拖到9月2号才飞回内地上学。离开山南后,总在想念老部队。阔别兵之初老41医院,差7天就到34年。昨天下午,终于回到山南。今天上午,终于要去老部队,女儿随行陪同。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34年前在41医院,单人照身后是41医院门诊部我工作的收费室,进不去老营区了,只能留下无尽的追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34年前,拍摄于泽当照相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34年前在泽当的一天,与乃东中队武警老乡战友合影留念,那时我眼睛假性近视,手里提的眼镜盒子,内装眼镜。当年,这里是泽当镇的中心)

今年8月26日,早上8点38,我们在山南市体育场维也纳酒店早餐。中午11点半,百度导航打车,车号藏A2685Y。1983年出生的藏族帅哥司机,拉我们去老部队,15元打车费。车没开多久,司机就说到了,喊我们下车。我感觉车程明显不对,向右转头一看,发现被误拉到了较繁华的泽当新41医院大门囗了。多么陌生的新址军营大门,毕竟我没在这所新院区干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新院区。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老41医院,那里偏远,无居民,无街道,无商店等,就连村庄也没见过。那里只有我们一所军医院,大门内右侧,有一个军人服务社。

我焦急地告诉司机,不是这里啊,记得在比这里远很多的山脚下呢。他听了,一头雾水,原来他根本不知道有个老41医院,更不晓得在哪里。他问我具体定位地址,我说不出来,从没定过位,不知导航输什么地点定位。只知道原来部队的通信单位名称,告诉他,他还是不明白。以前无网络,人人无手机,只能收到书信。司机将车停在新院区大门外,陪我一起下车,替我跑去门卫室问情况。找藏族男保安咨询,二人叽哩咕噜说藏语,还用手比画。保安一边焦眉愁脸地摇头摆手势,一边说,″米度″。藏语མི་འདུག(mi adug),汉语为没有的意思。我终于听懂一个耳熟的藏语,看懂他们的手势,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他们都不知道找不到我老部队。我站在旁边,见热心的保安跑去门诊问医护后,返回门卫处,欣喜地告诉我们。他们眉飞色舞,交流了好一会儿,终于帮我打听到。

上车,12:26,车把我们拉到了老41医院驻址。″你看,是这里吗?″我定睛细看,就是这里,这下总算找对了地方。我迫不及待下车,直奔向我的老部队老大门的方向。奇怪,原来的军营大门,被围墙封了,改在相距不远处的离泽当方向近一小段距离的另一处,重新修了营区大门。我站在远处,翘首望围墙内,院里房子变了,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大变化,变得我不认识了。那里重新修建了营房,如今成了某旅的营区之一。看样子我们进不去,在营区外走走看看也好。

我让司机先离开,他好心提醒我,这里打不到车。他愿留下来,陪我们一起,简单看一眼后,就拉我们返回。我怕他难等,再说有他在,我不太方便,又怕太匆忙,看不好。他说没事,让我包他一半天车也行,还可顺路无缝对接拉我们去看雍布拉康,300元包车费。初来乍到的女儿,很想包车,生怕回不去。我看今天的行程和情况,包车没必要,不必破费几大百。再说如时间晚了,又怕到时雍布拉康关门了,担心白跑一趟不划算,不如明天专程去看。至于回泽当,我心中有底,大不了走路回市区。女儿一听,有点着急了,怕要在海拔3500米的高原大老远走回山南市里酒店,她表示不太愿意。″我告诉女儿,别担心,到时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在脚下。咱们可以先走路,沿着当年青春的足迹,边走边看风景,走到山南烈士陵园下面,那里应该打得到车回去呀。好啦,不用纠结,不必焦虑,放心好啦。让女儿存下藏族帅哥司机的电话号,过几天我们下边防,没准可以包他车去。他熟悉边防路,答应带我们去。辞别司机,目送他开车离开。

记得当年,只有泽当镇,未成立山南市,我常走路,去泽当邮局等地,办事。还记得41医院同年兵女战友牛莉,成都人,她带我们去泽当她哥哥家玩过一次。我常去分区、分区连队、分区农场、武警支队、乃东武警中队等。大老乡带我们认识很多陆军和武警老乡。即便过去了几十年,回泽当的大方向,我还是找得到的。

我喊女儿:″跟老妈走起。″女儿默认了。走在老营房大门外,走在新修的马路上,比当年的破烂泥土路好多了。马路外,两小块已收割的青稞田野里,几头牦牛在吃草。放牛人是一位藏族同胞,中年男人,头戴遮阳帽,坐在田埂上,躲在树荫下歇凉,悠闲自在。他身后,另一块田野,绿油油的,围栏隔开,挡牛进入。一会儿,他起身放牛,赶牛去田野的另一边吃草。一直喜欢欣赏牛的我,奔向田野中央,近距离看牛,拍牛,并与牛合影留念。老营房门前的青稞田,远不如以前的面积大。记得以前,广阔无垠的青稞田,荒凉之中,有一点儿美丽。还记得,光秃秃的远山上,有一座神秘的尼姑庵,在一座荒山上,有天葬台……如今只剩小面积田野,大面积用于修建成了某旅等军营。天还是那片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多,那么纯白。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老部队军营外的青稞田、牦牛、马路、道旁树……)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在老营房外青稞田,我和女儿,饿着肚皮。中午13:08,走到军营新大门,卫兵是几位男战士。我向他们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咨询卫兵,并出示军官退休证和身份证,证明我的身份,意思是看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老部队营区。看得出,卫兵很理解我的心情,亲切和气,忠恳提示我,说经过首长同意方可进去看。时过境迁,我离开这里三十几年了,熟悉的老首长们早已陆续离开了吧,不认识这里的新首长,也不想麻烦去问,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日理万机的新首长,不想给迷彩卫兵添麻烦。毕竟这里不再是我的部队,早已驻入别的部队,成为别的军营了。之前听十八团一位退伍汽车兵说,早在1995年,我的老部队就已搬迁。其实,在来之前,得知一位原老41医院的老兵帅哥也来过,他持警官证也一样进不去。因此我早已经做好了进不去的心理准备。未进成军营大门,自然有遗憾。不过人到门口了,看见了营房一角,也算是回了老部队,了了个几十年的心愿,咱也高兴,理解万岁。

我们就在外面走走,简单看看营区外面,自觉不拍军营照,给自己一个心灵慰籍也好。走一走军营外那条熟悉的马路,望一望营房前变小的青稞田, 摸一摸围墙外一棵棵高大的道旁绿树。无悔的青春,美丽的芳华,我多想回到十七八岁,回到夕日火热的军营。

沿马路朝前随意走走看看,走到军营外右前方,马路转弯处,看见一个半旧的藏家院子,院内有一个简陋的小商店,满是尘埃。两个汉族男人在,我们问他们借卫生间用一下。中年男人内向老实。年轻的那位很热情,指引我们去院外左后角方向。走过一座短小的简易独木桥,光秃荒凉的山脚下,巴掌大块地,种了一二十株长势不好的青菜。地坎一角,架起一个低矮简陋的袖珍茅厕。地坎上,几株沾满干泥尘埃的高原格桑花,向我们露出一张张营养不良的笑靥,与老部队一条小路之隔,茅厕小房四面透风,无水洗手。这里是荒野,可不比城里,将就一下。那一簇高原格桑花儿,正替我戍守老部队哩。

返回小商店,得知他们是两兄弟,山东人,一起打理小生意,一起生活,相依为命。年轻一点的帅哥自我介绍是53L的退伍兵,小店是他开的,租的藏家房。隔间有个低矮斜屋顶小房间,与小商店一帘之隔,是他的简易小卧室,里面放置一个小小的破旧沙发,一张小床,一个老式袖珍电视机,靠内角,连着一小半间漆黑的小厨房,屋里凌乱,条件相当简陋。他退伍后,舍不得离开西藏二故乡,选择了留下营生,以这种方式,继续守护西藏,落个心安。因为热爱那片土地,他愿意吃苦,简单生活,守着二故乡,他心里踏实,高兴。以前生意好,目前生意欠佳,因为附近军营里拉走了好几千人,下五六百公里之外的亚东边防一线驻防,要去很长时间。眼下消费人群少了,自然影响生意。未来他们回不回内地发展,尚不清楚,至少目前还没回内地的打算。看他样子,还舍不得那片荒凉的土地,毕竟是自己当过几年兵的二故乡,对那里有很深的感情。为此我深受感染,很感动……何止他一人难舍西藏,多少老兵都是同样的感受。我亦如此,不然怎会魂牵梦绕,跨越千山万水也要回来看看。其实吧,我挺羡慕他的,佩服他继续留驻地的决心勇气和执行力毅志力。我默默祝福他,但愿他们在二故乡,生活越来越好。

告辞,离开小商店,走出藏家院子,右拐,漫无目地向前走一段,看那边有风景吗。那是泥土路,车一来,卷起尘土飞扬。边走边看,光秃秃的山,山上挂的陈旧破烂经蟠。漫不经心地走,走着走着,遇见一个房屋破旧的藏族小村庄,靠墙停着一辆很旧的大货车。几头牦牛在院子前右侧墙角找草吃,宁静祥和,没看见是啥村庄名。村庄前方,马路边,红色景点牌子高高竖立,原来是通往琼结的路。以前我在这儿当兵期间,常收到琼结的病人,琼结早已耳熟。但身为战士,很少出军营大门,从未朝大门右边这条路走过。那时军营旁,根本就没有房子,只知道大门外有一条马路,大门左拐的马路通向泽当。远方是家乡,泽当是回内地的必经之路。有时因公外出走这条路去分区打字室,陪室友女兵,去打印41医院单位的东西,我院打印机坏了,她在打字室工作。每个月我请假一次,去泽当办事,每月津贴发了,去泽当邮政局给父母用汇款单汇一次钱,有次给父亲寄皮大衣,顺便买点日用品。有时会会乃东武警中队和在看守所当兵的武警乡友,有四川阆中天宫乡的许老兵,也有巫山巫溪的同年兵等人。

暂停回忆,收回思续,我们从村庄返回。路过旅大院门前,大门圣神威严,卫兵持枪站岗。眼见老部队驻地新增了许多部队,百姓更安全了。我的山南,我的西藏,越来越强大,为之欣慰。我在心中默默对他们说,″你们辛苦了,感谢有你们,感恩国防卫士的忠诚戍守。″

记忆中当年的山南,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光秃秃的,风沙大,老部队门前,是广阔无垠的青稞田,青稞苗是记忆中奢侈的绿色,我心中奢侈的山南绿。记得老部队围墙外,大门外附近,左边方向,有一块泥巴平地,地上仅有极其稀蔬的几株缺营养的草。从边防调出来的炊事班云南籍代老兵,另一位男兵,我想不起他姓啥名啥了,还有我的同年兵好友女兵等人,我们几人在那里拍过单人照和集体合影。记得同年兵女战友为了和地皮上一株难得的小草合影,她俯卧在泥土荒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与那株荒草零距离亲密接触,抬起头,让脸凑近草叶,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纯朴地凝望着老兵手里的傻瓜相机,纯真可爱,直到咔嚓咔嚓几声,一位男兵摁响相机。拍完那两张单人照,她还不想起来,高兴得在荒地上翻滚一圈,一身士兵绿军装,滚一身泥土,哈哈哈,逗得个个脸上笑开了花。那时的我,性格超级内向,不爱多说话,拍照做不来表情,害羞。男兵帮我拍照,我站在背靠光秃秃大山的那片荒草地上,表情严肃,规规矩矩拍了一张,没有笑容,脸绷得紧紧的。老兵让我看他,数一二拍,我没好意思直面看他手里的镜头,而是从他的头顶望出去的。男兵们随后也各拍一张单人照,最后战友们拍两张合影,竣工,赶紧回营区,该忙啥忙啥去。他说等下次休假时,带回云南去冲洗,待休完假回山南,再交照片给我们。等了一年多,直到我考军校离开山南,那照片,还没等到,杳无音讯。

34年过去了,他人间蒸发了似的,未兑现对战友们交出照片的承诺。我们一直没收到那次拍的照片,怨他独吞了。我心想,男兵套路深,从此再不信他们的鬼话,再不用他们的相机拍照,反正拍了也是白拍,根本得不到相片,不如不浪费表情,不被″侵犯肖像权″。我们那几张士兵军装照,如今还在不在?在谁人手里?我不知道,除非发生奇迹,看哪天会不会出现。一辆大卡车驶过,拉货的,卷起一路尘土,打断了我的回忆。准备返城,再望一眼老部队,走在老营区外泽当的方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走到光秃秃山下的稀疏杨柳林路边,突遇沙尘暴,从山顶到山脚,随猛烈的大风,迎面扑来。我们赶紧眯眼躲树下避避,双手捂住头部。风沙好大,吹得人不敢睁眼。等风小了,我们继续往泽当方向走一段,网上打到车,年轻的藏族男司机,察隅边防某团的退伍兵。山南是他家乡,他拉我们去了新41医院……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佘忠兰:重庆万州人,1989年入伍,西藏山南陆军第41医院,就读成都军区军医学校、第三军医大学,毕业分配在西藏军区解放军第115中心医院,已军休。在《高原医学》杂志等发表多篇医学论文,在《西藏日报》《鱼凫文艺》《作家新视野》杂志、《雪域边关,我敬你》《我的青春我的西藏》书刊、《中国交通在线》、成都市作家网等发表多篇诗作、散文等作品,在《军嫂》杂志发表短篇一文。

作者:佘忠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作者:佘忠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