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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在一些机构教小学生自由写作。我的学生没怎么学到写作,但也许保持了“自由”。孩子们认为王安忆是王安石的弟弟;认为联合国亲善大使是一个很容易获得的职位,只要亲切和善良就可以胜任。

机构里有个老师是素食主义者,学生问她:你是不是唐僧的后代?关于鸿门宴,当我耐心地给他们讲述樊哙的形象:“头发上指,目眦尽裂”,他们灵感大动,疾声高呼:“那就是天线宝宝!”

有个学生写作文,主题为“我的老师”,我很荣幸成为被写者。开篇第一句:“陈老师是一个落魄的作家,她总是背着一个布袋子就来上课了,喝着最便宜的咖啡饮料……”我惊为天人,这开头像个小说。带着不可置信的骄傲,我拿给机构里另一个老师看,他皱着眉头,建议我把“落魄”二字改为“质朴”,并和这个学生谈谈礼貌问题。

小学生就是这么有趣,但当我到老年大学教书之后,两相对比,教书这件事就更有趣了。

教小学生的时候,经常有学生问我:老师你几岁了?我爸爸(妈妈)35岁了,你有没有35岁?甚至有一个学生还问我,有没有见过抗日战争。

当我到老年大学教书时,我的学员们也经常问我:老师你几岁了?我儿子(女儿)35岁,我看你和他(她)差不多。甚至还有一个老年学员让我帮她的儿子物色女朋友:“我就想让他找一个像老师您这样的女孩。”

最大的区别在于课堂上的互动。

同是讲《西游记》,教小学生的时候,他们的联想总是跳跃而无厘头,比如猴王出世,他们联想到《赛尔号4》中摩托车变成摩哥斯。到了老年人这里,他们的联想则充满了生活经验。

我来详细举个例子。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那个宝贝葫芦,我一直觉得是很有寓意的宝贝——叫一声对方的名字,甚至不管这名字叫得对不对,只要对方答应一声,就会被吸进去——“原来那宝贝葫芦,哪管什么名字真假,但绰个应的气儿,就装了去也。”

这个宝贝总是让我想到《朝花夕拾》中用人长妈妈给童年鲁迅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读书人在古庙里用功,突然听到有人在墙头上叫他。他就答应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对他一笑就隐去了。来闲聊的老和尚一见这读书人,就说他脸上有妖气,夜间美人蛇就要来吃他了。

这两件事的共同点在哪里?都是在于回应。一旦回应,就着了对方的道了。

于是我问我的老年学员联想到什么。他们说,在老年人群体中普遍的诈骗,什么优惠券了,什么猜你喜欢了,都是一旦点开,就一步一步地上当了。所以,他们都告诉自己,第一步、也是唯一方法,就是“不要点开,不要答应,不要理”。

怎么说呢,这个故事和这个联想结合起来,像一部后现代短剧。我心里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这就是小学生学员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的联想。当然反过来说,这些老年学员也是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赛尔号4》上头去。

教小学生的时候,学生们总会给我带来一些小礼物:奶茶,球星卡,蜜雪冰城;教老年人的时候,我也会收到一些小礼物,是她们路上买的淮山药、佛手、姜花……因为老年大学的附近就是一个老广州著名的菜市场。学员们还会指点我,哪一家走地鸡值得买、哪一家的猪手姜做得特别正宗……

礼物不同,送的方式也不同。

有天一个学员姐姐告诉我,她路过书报摊,看到最新一期杂志做了个《西游记》专题讨论,她想把那一期买下来送给我,但犹豫了,因为我正在给他们讲《西游记》,送这么本杂志给我会不会让我以为在教我呢?但她又觉得,也许这杂志对我很有帮助。

我听后很感动,感动于她的纠结,更感动她这么诚恳地说出这些纠结。我说,你送给我吧,这比我自己买杂志开心多了。

而小学生们送我礼物的时候,那可是十分粗暴直接。有个学生送我一杯“茶救星球”,得意洋洋地说,老师,这个水果茶比你常喝的罐装饮料贵多了!

不但如此,有一次我鼓励他们长大后当作家,他们还说不要,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看到我的样子,感觉当作家很穷。

不知在我的老年学员们看来,陈老师算不算落魄,不管她们感受到什么,她们都把它化成了更贴心的行动。她们给我带了一套简易茶具和茶叶,让我放在讲台的抽屉里,每次上课都可以边上课边冲茶。于是,陈老师虽然还是背着那个布袋子,但总算避免了喝着最便宜的咖啡饮料就来上课了。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题图来源:上观题图 图片编辑:邵竞

来源:作者:陈思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