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那天，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压抑，庭院里的梧桐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似乎连自然界也在为这个家哀悼。
家里满是哭声，母亲瘫坐在灵堂前，眼神空洞，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遗像，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小，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母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亲戚们陆续赶来，村里人也自发地帮忙布置灵堂，烧纸、摆供、安慰母亲。每个来吊唁的人都低声唏嘘：“老杨是个好人啊，可惜走得太早了。”
然而，在这一片忙碌中，始终有一个人迟迟未见踪影——父亲的亲弟弟，我的二叔。
“二叔呢？他不回来吗？”我忍不住问站在一旁的大伯。
大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道：“他在城里忙，可能赶不过来吧。”
赶不过来？我愣住了。
父亲这一生对二叔有多好，谁不知道？小时候，二叔读书的学费是父亲四处借钱凑的；二叔结婚时的酒席是父亲一手操办的；就连二叔现在在城里开的那家小店，也是父亲东拼西凑拿出来的启动资金。
父亲从不抱怨，总说：“他是我弟，我不帮他，谁帮他？”
可现在，父亲走了，他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回来见？
母亲听到这话，突然站了起来。她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涌出怒火，那种愤怒让我从未见过。
“不回来？”母亲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就这么忙？！”她冷冷扫视了一圈亲戚，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咱们别跟他来往了。谁敢再去找他，谁就别认我这个家！”
母亲放下这句话后，转身坐回灵堂前，直直地盯着父亲的遗像。那一刻，她的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悲凉。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天似乎塌了一半。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仅撑起了我们的生活，还维系着家族的和睦。可他这一走，家里的亲情也似乎随之散了。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从不与人计较，更不让家人和别人闹矛盾。
他总说：“人活一世，和气才是福。”父亲对二叔更是好得没话说。
小时候，家里穷，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把所有的资源都留给了两个儿子，但二叔从小聪明伶俐，成绩也好，爷爷奶奶便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了他。
父亲为了供二叔上学，初中没念完就辍了学，跟着村里人去砖厂当学徒。每天四点起床，黑天白日地干活，手上常常磨出血泡。
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因为过度劳累晕倒在砖厂，被工友抬回家。母亲一边哭一边骂：“你也不是老二的亲爹，干嘛这样拼命？”父亲却摆摆手，笑笑说：“他是我弟，我不帮他，谁帮他？”
后来，二叔考上了大学，父亲更加拼命了。为了筹学费，他甚至卖掉了家里仅有的一头牛。
母亲气得直掉眼泪，可父亲却说：“等建国（二叔名字）有出息了，我们的苦日子自然就到头了。”
然而，二叔大学毕业后，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听说他在城里找了个姑娘结了婚，还开了一家杂货店，生意做得不错。
父亲总说：“他在外面忙，回来不方便也正常。”
可母亲却看得清楚：“不是不方便，是不愿意回来罢了。”
果然，父亲去世那天，母亲的话一语成谶。
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母亲坚持不通知二叔。可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他耳朵里。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他才匆匆赶回来，带着一箱水果和几条烟。
“嫂子，我……我实在赶不过来，店里脱不开身啊。”他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他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眼神却始终不敢直视母亲。
母亲冷冷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她的眼神里没有责骂，也没有抱怨，只有深深的失望。她缓缓开口道：“你没必要来了，家里不需要你。”
二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母亲冷冷打断：“我说了，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吧。”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父亲生前的叹息。
二叔走后，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我几次敲门，她都没有回应。傍晚时分，她终于开了门，脸上显得憔悴而疲惫。她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天边，喃喃地说：“你爸那一辈子，真是看错人了……”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提过二叔。可我知道，她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一年后，二叔因为要迁户口，带着礼品回村找母亲帮忙。
那天，二叔站在门外，笑得满脸堆欢：“嫂子，我这次回来，是想办个事儿……”
母亲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回了一句：“你要办事，去找别人，别来找我。”
“嫂子，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您别跟我计较这些小事啊……”二叔试图赔笑挽回。
母亲抬头，盯着他，语气冰冷：“一家人？杨建国走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这个一家人？”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刀，深深插进了二叔的心。他沉默了许久，低着头离开了。
后来，二叔的小舅子帮他办好了手续。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村里。而母亲，也从不再提起他，仿佛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父亲还在，他会不会劝母亲原谅二叔？可转念一想，如果父亲还在，这一切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父亲生前常说：“家人之间，不论多远，都要记得回头看看。”可惜，有些人永远都学不会这句话的意义。
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不管以后多忙，都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家，不是血缘，是心。”
人这一生，最难得的，是珍惜眼前人。正如歌德所说：“亲情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有了它，人生才不会孤单。”父亲走后，我才真正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家，不是住的地方，而是心里最柔软的那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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