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建兵
解放战争中，货币斗争在华北解放区异常激烈，对它的分析研究，将有助于我们了解中国革命史的过程，和对敌货币斗争的经验，今天仍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01
肃清伪币
晋察冀边区银行
抗日战争中，日本在华北先后设立了伪冀东银行、伪察南银行、伪蒙疆银行和伪联合准备银行，后又将伪冀东银行和伪察南银行分别合并于伪联合准备银行和伪蒙疆银行。这二个伪银行在华北大量发行伪币，抢掠中国人民资财。抗战胜利后，肃清伪币是当务之急。
解放区在肃清伪币的过程中，对伪蒙疆银行和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的伪币是分别对待的。伪蒙疆银行发行的42亿元伪币，主要流通在察哈尔、绥远两省和晋北地区，抗日战争胜利后，人民军队解放了这些地区，伪蒙疆银行被晋察冀边区银行接收。从1945年10月开始，晋察冀边区银行开始了肃清伪蒙币的斗争，对之采取了逐步压低伪蒙币价值，最终将之彻底回收的策略。我军在进入察哈尔之前，边币4.5元才换伪蒙币1元，而张家口解放后，伪币大幅度贬值，从1:1向2:1、3:1迅速下跌，1946年3月，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发出公告，自4月1日起按1:5的比价无限制收兑伪蒙币，并于7月胜利完成了收兑工作，从而将伪蒙币彻底肃清。人民政府之所以收兑伪蒙币，其原因有二：一是伪蒙币流通区域已全为解放区，如不加以收兑会影响人民生活，丧失民心；其二，通过收兑伪蒙币，扩大了边币的流通市场，占领了货币阵地。
伪联合准备银行的情况和伪蒙疆银行有所不同。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一方面禁令八年治血抗战的八路军接收日伪地盘，同时在美国的帮助下，迅速占领了华北地区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这样就使伪联合准备银行货币的流通区既有蒋占区也有解放区。
国民党对伪联合准备银行货币的政策是：首先宣布伪联合准备银行纸币继续流通，与法币等值，同时又让接收该行的中国、交通两银行继续发行伪联券，用以支付帮助国军抢占地盘的“曲线救国”的伪军军饷。1935年11月22日，又宣布以法币1元折伪币5元收兑【傅润华等主编《中国工商要览》第67页，中国工商年鉴编社】。
国民党对伪币的继续使用及后来的贬值兑现自有险恶用意。一方面伪币占领着华北地区部分货币市场，继续流通伪币可使之与解放区货币为敌，同时用伪币抢购物资。在蒋军的大力推行下，一个时期内伪币的价值比解放区货币的价值大为提高。其次伪币是法币先锋，用法币兑现伪币，一是抢占华北的货币市场，同时贬值兑现在无形中又剥夺了人民的血汗，聚集了资财。
解放区采取了迅速肃清伪币的措施，不仅没有受到损失，反而通过货币斗争掌握了大量的物资，扩大了货币发行，在对敌货币斗争中，打了一个大胜仗。
冀南银行旧址
在晋察冀边区，1946年晋察冀边区政府布告，限期禁用伪联银券，在国民党停止收兑之前，解放区将伪联银券集中起来，组织向外推出，购买物资，将之肃清。以冀中为例，冀中行署接到1946年4月晋察冀边区总行对冀中分行下发的“关于平津将于5月7日停止使用伪币”的电报后，加紧肃清伪币，不拘于单纯计算比值高低，驱逐伪币，以边币占领市场，使伪币顺利地向平、津、保、石等蒋占大城市流动，银行每日兑进伪币从过去的10万元，增至每日兑进四、五百万元【河北省金融研究所编:《晋察冀边区银行》第100页，中国金融出版社】。极大地保护了人民的利益，争取了人心。
在晋冀鲁豫区，冀南银行也采取了相同的措施，使伪币大量流向蒋管区，使敌人的伪币为先锋，抢购物资，占领货币市场的阴谋彻底失败。
02
与法币的斗争
抗日战争胜利后，法币随蒋军大量流入华北，并和伪币互相配合，向解放区进攻，特别是伪币肃清以后，法币成为解放区货币斗争的主要对象。
解放区货币与法币的斗争大致可分为几个大的时期。一是1946年8月-12月，敌进我退法币猖狂时期；二是1947年上半年，在敌我拉锯战中伪钞从盛到衰的时期；三是1947年下半年，解放区在货币斗争中日益强大，占绝对优势的时期。
在第一个时期里，由于对法币的敌性观念认识不清，不少地区货币政策的制定产生了失误。如冀东区，逐出伪币后，没有用大量的边币占领市场，结果市场被法币侵消，使得对法币的后期斗争极为艰苦。在晋冀鲁豫区，一个时期内，货币斗争的指导思想混乱，对法币放任自流，有“同归于尽，向法币看齐”的松懈思想。结果造成大量内流，物价飞涨。【中国人民银行河北省分行编，《冀南银行》第376页，河北人民出版社】
第二个时期，由于汲取了前一个时期的经验，从而在与蒋军艰苦的拉锯战中，打掉了法币的优势，为货币斗争的最终胜利，打下了基础。
华北解放区与法币的斗争，从地域上讲有二种类型，一是新解放区的货币斗争，一是边沿游击区的货币斗争，斗争形式以争夺货币阵地为主，而解放区货币与法币的全面斗争，则表现在两种货币的比价斗争上。
在货币的阵地斗争中，解放区坚持了照顾群众利益的原则，积极做好宣传工作，军事、经济、行政力量相结合，最终取得了货币阵地斗争的胜利。
印钞厂车间
1946年初，冀南银行总行召开了第一届区行经理会议，会议决定在边区内地严禁法币流通，在主要出入境地方，除组织群众将法币推出购买货物外，银行要收兑一部分，以便进行更深入的货币斗争。同时将根据地货币市场分成本币、法币、混合币三个市场，对法币占优势的市场采取平衡，对混合市场，采取争取本币占优势的策略，在本币市场则坚决肃清法币，这种对敌货币斗争策略在华北解放区极具普遍性。
货币工作随着我军军事、政治力量的发展，大胆发行，占领市场，并以经济力量为后盾巩固已取得的货币阵地，不断扩大本币市场，缩小法币市场，同时以法币的比价斗争配合货币的阵地斗争，迅速在新解放区压低法币价值，如在晋冀鲁豫区，新解放区到1947年2月-5月间，从敌占领时本币与法币的1:1.5-1:3很快压至1:8-1:10的比价。在游击性较大的敌后市场，也都压到1:5或1:7【中国人民银行河北省分行编，《冀南银行》第383页，河北人民出版社】，从而使法币从解放区大量外流，敌占区物价暴涨，解放区物价下跌，市场稳定，有力地巩固了解放区的货币阵地。
以造谣宣传为手段，以刺刀推行滥发之法币，是蒋军在华北的货币政策，而飞速贬值的法币，本身就是自掘坟墓的烂纸，在解放区军民强大的货币斗争的攻势面前，其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在晋察冀边区银行和冀南银行合并之前，华北解放区对法币的斗争已经基本胜利。到了1948年8月10日，华北联合工商厅、华北银行总行、华北贸易总公司联合向所属机关发出《关于迅速推出蒋币的决定》，将近六亿七千万元的法币推出解放区【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编《中国革命根据地货币》下集第92页】。在国民党政府宣布废止法币，改发金圆券之前，不再吸收法币，而将之全部推出以换取物资，既保护了人民利益免受损失，也彻底结束了法币在解放区的命运。
03
货币斗争的胜利
货币斗争的胜利是和军事斗争的胜利密切相关的。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大搞和谈，并于1945年10月10日与中国共产党人签定了《双十协定》，但墨迹未干，100万国民党军队就开始进攻解放区。在华北，10月14日孙连仲在邯郸发动邯郸战役，以高树勋率起义和第45军军长等被俘而告败。10月16日，傅作义又组织绥保战斗，对晋察冀解放区大举进攻，被解放军歼灭一万余人。为了争取时间，蒋介石又大放和谈烟雾，并采取了关外大打，关内小打的战略部署。
1946年6月26日，蒋军在美国的支持下，公开发动内战，全面进攻解放区，但失败随之而来。在晋冀鲁豫，从8月到10月，蒋军损失4万余人。在华北，杜聿明攻占了张家口。在全面进攻失败后，蒋介石又制定了重点进攻的战略，陕北和山东成为主战场。而在华北，1947年3月-7月间，晋冀鲁豫野战军解放了冀南、豫北的大片土地，并开始转入反攻，千里跃进大别山。晋察冀野战军在10月取得了清风店战役的胜利，歼敌一万七千余人。11月12日攻克华北重镇石家庄，歼敌二万四千余人。这样，晋察冀和晋冀鲁豫两大解放区已经打通。蒋军和法币均已被打入北平、天津等大城市。随着军事上的胜利，货币斗争的彻底胜利已经来临。
货币斗争胜利的具体表现是解放区银行的日益强大及解放区内部的货币统一。
首先是各解放区内中的货币统一。在晋冀鲁豫解放区，从1946年1月1日起，冀南银行在边区内发行的各种版别的纸币，包括太行、太岳、平原版及鲁西票一律等价流通。其次在相邻的解放区之间实行通汇，“互相支持，互不流通、公平兑现”。1946年晋察冀和晋冀鲁豫区就开始通汇。1947年华北财经会议召开后，又划定了纸币流通的混合地带，冀南和晋察冀边区银行纸币可混合流通。石家庄解放后，两根据地货币可互相通用，冀南钞1元折合边区纸币10元，后又逐渐停发边币而以冀南钞为主。1948年5月，晋察冀边区银行和冀南银行合并成立了华北银行，12月，又在华北银行、北海银行和西北农民银行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国人民银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1948年后，解放区对法币的斗争已经取得了绝对的胜利。法币基本上已被挤出解放区，这时印刷假解放区货币，向解放区推入，已成为蒋军破坏解放区金融的主要手法。
冀南银行太岳区行关于进一步深入贯彻反假票斗争的指示
印制假票，破坏解放区金融，是蒋军继承日本侵略军的衣钵。早在解放战争初期，蒋军就大量印制假解放区货币，采取多种方式向解放区推进，仅1947年1月中旬，冀南银行就查获假票13,696,645元【中国人民银行河北省分行编，《冀南银行》第219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48年后，蒋军在华北制造了一个庞大的假票印制和推销网，对解放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最大的假票印制机构设在天津、安阳等地，由“剿总和国防部”直接掌握。“而且国防部一次即印出500亿元，分发各大小城市” 【龙一飞：《抗日战争时期和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解放区的反假票斗争》，《金融研究》1957年创刊号】。傅作义的华北总部印刷厂也大量印制假票，从1948年下半年开始，疯狂向解放区推进。
但“假的真不了”。解放区加强宣传假票的危害，编制了大量的真假票识别办法，分发银行工作人员和群众，并在集市上张挂真假币的图样，在人民群众有力的支持下，迅速取得了反假斗争的胜利。
1949年5月，在华北，中国人民银行总行以人民币1元等于冀南币100元的比值收回了冀南币。从此人民币伴随着解放军进军的炮声，迅速地成为新中国的统一货币。
04
货币斗争的经验
★依靠人民群众，保护人民利益★
土地法宣传
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解放战争，其宗旨是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货币斗争是这场革命的组成部分，而依靠人民群众，保护人民利益，自始至终贯彻于货币斗争之中，它是由这场战争的性质决定的。
早在1946年初，晋冀鲁豫解放区制定了禁止使用法币的政策后，对于人民将在边区外劳动所获的法币带回解放区，一般均采取了宽大的政策。到了1947年中旬，我军反攻取得胜利后，对新解放区群众手中的法币，仍给以3-10天的兑换和向外携带时间，以保证群众的利益。【冀南银行总行编:《银行月刊》第3期，第5页，1947年5月10日】1947年下半年，军事斗争不断胜利，处理新解放区法币的基本方针仍是组织群众性的驱逐和排斥，组织群众拿蒋币到蒋占区换回必需的物资，既支持了战争需要，又保护了人民群众的利益。
解放区的土地改革极大地调动了解放区农民的积极性，提高了人民群众的阶级觉悟。1947年7月-9月，刘少奇主持了在西柏坡召开的全国土地会议，制定了《中国土地法大纲》，规定了废除封建及半封建的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10月10日，《土地法大纲》正式公布，土改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主要内容，是夺取解放战争胜利的最基本条件。土改使农民获得了利益，农民觉悟的提高，使其自觉地参加了中国革命的行列。在华北，有100万翻身农民参军。以土改为后盾，宣传“翻身农民不要蒋币” “翻身农民不仅在政治上与地主分家，在经济上也要与地主分家”。使群众真正认识到“为啥推蒋币，怕你吃了亏”。自觉自愿地投入了反法币斗争。这是货币斗争胜利的基础，它使法币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界。解放区货币成为真正人民自己的货币，保护它成为翻身农民为之流血牺牲而在所不辞的事情，它的意义远胜于单纯货币斗争中，经济杠杆的灵活运用。
★ 灵活的斗争策略 ★
在货币斗争总的战略目标确定后，“采用灵活多变的策略，以适合不同情况的发展变化”是华北解放区对敌货币斗争的另一经验。
早在1946年，晋冀鲁豫边区戎伍胜副主席在冀南银行第二届扩大的区行经理会议上的总结报告中，论述了对法币的态度和政策，指出：边区货币市场大体有三种形式，即本币市场、法币市场和混乱币市场，对这三种市场我们要采取不同的办法：“（1）对法币占优势的市场，采取平衡；（2）对法币本币平衡的市场，采取本币占优势；（3）对本币占优势的市场，争取彻底肃清法币。” 【冀南银行总行编：《银行月刊》第7期，第7页，1946年9月10日版】
1947年5月，晋冀鲁豫边区冀鲁豫区行又对法币斗争中的灵活策略作过总结：在敌进我退时，要加强对群众的教育工作，稳定物价，提高群众的信任程度。在被敌侵占地区，要掌握重要物资的交易，银行人员参加敌后斗争，与法币进行拉锯战。在我军反攻时，要明令禁用法币，灵活处理手中掌握的法币。【冀南银行总行编：《银行月刊》第3期，1947年5月10日版】这些都充分反映了解放区货币斗争的灵活性。
★各部门密切配合★
战争是一个综合体，经济战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货币斗争又是经济战的最高形式。货币斗争不单纯是解放区货币与法币的阵地及比价斗争，它实际上是战争综合体的有机构成。单纯地依靠银行工作人员是完不成货币斗争这一艰巨任务的。在华北解放区，党、政军、经济部门密切协作，齐心协力、步调一致地打击法币，从而取得了货币斗争的胜利。
军事上的支持。首先在新解放区，军队均使用根据地货币，其次用战争中缴获的物资支持解放区货币。最为重要的是，战争教育了群众，随着我军反攻的不断胜利，群众认识到我军必胜，只要武装斗争能够坚持，货币斗争才有保障。
在行政上，政府经常张贴布告，宣传税收征收解放区货币。党、政、工、农、青、妇名种团体组织，一起上阵，在货币斗争中作各种具体工作，使法币、假票处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无处藏身。
经济部门互相配合，在货币斗争中尤显重要。为了支持新解放区的货币斗争，贸易部门千方百计从老区运来土产，或在当地及蒋管区采购，及时供应适合生活需要的、价格合理的物资，从而支持解放区的货币。货币有物资支持，充分说明了解放区货币有保证，使群众信任。因为解放区货币不是依靠金银、外汇作保证，而是依靠粮食、棉花等的物资作保证。“其货币价值的稳定，主要依靠物价的稳定来维持”【姜宏业：《革命根据地发展时期银行事业概述》、《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1期。】。因而对物资的掌握在货币斗争中显得极为重要，需要各个部门的多方配合，方能使物资和货币斗争巧妙地结合起来，从而最终取得货币斗争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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