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九月,纽约曼哈顿,顾菊珍的公寓里,顾维钧跟章含之见了一面,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章含之是带着毛泽东、周恩来的口头邀请来的,意思就是欢迎他回大陆走走看看,没说必须怎么样,也没说能待多久, 顾维钧的回答也干脆,说谢谢关心,身体不太好,就不远走了。
整个对话拢共不到五分钟,谁也没提“战犯”那两个字,更没有什么举杯喝酒、掉眼泪的场面,平平淡淡就结束了, 说到“战犯”这个事儿,得回到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五号,新华社发了个《陕北权威人士谈战犯名单》,名单上四十三个人,他排第二十二,给的说法是“为美帝侵华提供方便”, 那天他人在华盛顿,日记里就记了句“广播中有余姓名”,别的什么情绪,什么陪杜威,什么参加宴会,一概没写。
很多人都记得巴黎和会上的发言,一九一九年一月二十八号,顾维钧代表中国在“十人会议”上说话,原话在《顾维钧外交演讲集》第一页就能找到,“山东为孔孟降生之地,人民视之为文化圣地,主权必须归还”,现场记录里压根没有那个著名的“耶路撒冷”比喻,那个比喻最早是一九二零年一份法文报纸的评论里说的,后来才被电影电视剧给用上了。
一九四九年五月,顾维钧给蒋介石递了辞呈,批了,他之后就住在美国,再也没担任过国民党的公职,一九五六年,联合国安理会投票,他当上了海牙国际法院的法官,一干就是九年,一九六四年又连任,到一九六六年才退休,法院档案里记着,他的出勤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判决书上签了三十七次“Koo”这个名字,一次都没缺席过。
从一九五八年开始,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搞了个“中国口述史”项目,顾维钧是第一个受访的,一个礼拜录音三次,每次两小时,这事儿一干就是十五年,最后弄出来一万一千多页的英文原稿,一个字都没改,一九七六年,回忆录的英文版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分卷出版,书的开头就写着“口述人顾维钧”。
一九七二年冬天,章含之回北京复命,写了三页纸的纪要,现在还在外交部档案室里放着,档号是“107-005-1-42”,里面就记着,“顾维钧称年老体衰,无意作长途旅行,托致谢意”,没有“战犯”的字眼,也没有什么“流泪”“辞谢”的说法。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四号,顾维鈞因为心脏衰竭在纽约长老会医院去世,活了九十七岁,遗嘱里写得明明白白,骨灰分两处,一半放纽约海德公墓,跟原配夫人唐宝玥合葬,另一半送回上海嘉定,一九八六年四月,他女儿顾菊珍带着骨灰盒回国,安葬在嘉定松鹤墓园,墓碑上就刻了名字和生卒年份,连个碑文都没有。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里存着一九四八年那份战犯名单的原件,是油印的竖排,总共三页,上面干干净净,没有铅笔加的字,那个档案编号是“一(2)-488”,一九七九年就对外开放了,谁去查阅记录都能看到。
顾维钧这辈子留下的最后文字,是一九八五年十月手写的一张便笺,现在他家里人还保存着,全文是英文,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服务中国外交六十余年,经手条款多已过时,唯国家主权一词,历久弥新”。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