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叮”的一声响,是儿媳文静发来的转账,200元。底下附着一句客气又冰冷的话:“妈,中秋快乐,我们公司临时有活动,就不回去吃饭了。您和爸自己买点好吃的。”
我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凉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我看着桌子上从中午就开始忙活的一大桌子菜,清蒸鲈鱼还冒着热气,旁边是我儿子赵辉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炖得烂烂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可现在,这些菜,连同我那颗从早上就热乎乎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
这已经是今天我给儿子打的第五个电话了。前四个,都是响了很久很久,直到系统自动挂断。最后一个,他终于接了,背景音嘈杂得很,他只匆匆说了一句“妈,我在忙,晚点说”,就把电话给掐了。
我当时还替他想着,肯定是单位中秋节搞活动,大城市嘛,节奏快,当领导的身不由己。可文静这200块钱转过来,像一盆冰水,把我心里那点自欺欺人的火苗彻底浇灭了。
什么公司活动,需要把亲爹亲妈的电话当成骚扰电话一样摁掉?什么临时安排,连提前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这200块钱,算什么?打发叫花子吗?
我老伴赵建国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凉拌黄瓜,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咋了?辉子他们快到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他盯着那200块钱的转账记录,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眯了又眯,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他默默地摘下围裙,坐到我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味道淡了点。”他嚼着,声音闷闷的。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排骨是我按着儿子的口味做的,他口重,我特地多放了半勺盐。老赵他自己有高血压,平时吃得清淡,他怎么会觉得淡呢?他是在心疼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那一刻,我懂了。儿子不是忙,他是真的不想回来。这200块钱,就是他和儿媳妇给我们这对老父母的中秋节“礼金”,一份买断了团圆,买断了亲情的“礼金”。
这顿饭,我和老赵吃得悄无声息,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吃完饭,我把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一份一份地装进保鲜盒,放进冰箱。那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我此刻的心,堵得难受。
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赵辉是我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我跟老赵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争气,考上名牌大学,留在了大城市,找了个体面的工作,还娶了文静这么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城里姑娘。
我和老赵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攒下的三十多万全给他拿去付了首付。当时我想着,只要儿子过得好,我们老两口吃糠咽菜都值了。
刚结婚那几年,他们逢年过节还都回来。虽然文静话不多,但表面功夫做得还行,妈长妈短地叫着。可自从他们有了孩子,孙子上了幼儿园,回来的次数就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电话里,赵辉总是说忙,工作忙,孩子忙。文静呢,更是难得主动给我们打个电话,偶尔在家庭群里发几张孙子的照片,就算尽到孝心了。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老人,我知道年轻人压力大。可是,中秋节啊,这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从早上盼到晚上,最后就盼来了200块钱,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迷迷糊糊,就被楼下王秀琴的大嗓门吵醒了。她是我们这栋楼的老邻居,儿子也在赵辉他们那个城市工作。
“马兰,出来买菜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啊。”王秀琴拉着我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
“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我没好气地应着。
“我昨天给我儿子打电话,他说中秋节单位发福利,一人发了两箱水果,一盒月饼,还有一千块过节费呢!他说他们部门还聚餐K歌,热闹着呢。我寻思着,辉子他们单位福利肯定更好吧?给你寄东西了没?”
王秀琴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我强撑着笑脸说:“寄了寄了,早就寄过来了,吃的用的都有。”
“那就好,那就好。”王秀琴点点头,又压低声音说,“哎,不过我可听我儿子说了,现在大城市里好多公司都不景气,他们隔壁那家做IT的大公司,上个月还裁了一批人呢!你说这孩子们,在外头也不容易啊。”
IT大公司?裁员?我心里咯噔一下,赵辉不就在一家挺大的IT公司当部门主管吗?难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我开始拼命回想最近跟赵辉的每一次通话。他好像确实比以前沉默了,声音里总透着一股子疲惫。我问他工作顺不顺心,他总是含含糊糊地说“还行,就那样”。我以前以为他是累的,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心事重重的表现。
还有文静,我记得上个月给她打电话,问孙子暑假要不要送回来住几天,她当时就拒绝了,说孩子报了好多补习班,走不开。现在想想,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能有什么补习班?是不是他们经济上出了问题?
越想我这心里越是七上八下,坐立不安。我跟老赵商量,我想去他们那儿看看。老赵抽着烟,半天没说话,最后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说:“去吧,去了心里就踏实了。别吵架,好好说。”
我立马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高铁票。我没告诉赵辉和文静,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或者说,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
六个小时的高铁,我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惴惴不安。到了他们小区门口,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楼下的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我想先看看情况,万一他们真是在家招待什么重要客人,我这么贸然上去,岂不是让他们难堪。
快到中午饭点了,我看见一个外卖小哥提着一份盒饭急匆匆地进了他们那栋楼。过了一会儿,文静牵着孙子的小手从楼里走了出来。
文静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居服,脸上没有化妆,神色憔悴,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孙子倒是活蹦乱跳的,手里拿着个小皮球。
“妈妈,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孙子仰着头问。
“中午吃面条好不好?奶奶昨天包的饺子吃完了。”文静的声音很温柔,但透着一股无力感。
我心里一紧,饺子?昨天中秋节,他们就吃的饺子?还说公司有活动?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走进小区门口那家最便宜的兰州拉面馆,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疼得厉害。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进了单元楼,坐电梯上了12楼。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我却迟迟不敢敲门。我深吸一口气,用备用钥匙轻轻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烟味和泡面味的混合。茶几上堆着几个泡面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赵辉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电视开着,放的却是无声的画面。
我叫了一声:“辉子。”
他的肩膀猛地一颤,像受惊的猫一样“噌”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脸蜡黄,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哪里还有半点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部门主管的样子。
“妈……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指着桌上的泡面桶,声音都在发抖,“这就是你们公司的中秋活动?吃泡面,抽闷烟?”
赵辉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高大的身子慢慢地垮了下去,最后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门开了,文静带着孙子回来了。看到屋里的我,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里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几根青菜滚了出来。
孙子还不懂事,看到我高兴地扑过来:“奶奶!奶奶你来啦!”
我抱起孙子,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妈,对不起……我们……”文静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终于坐下来进行了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不,应该说是文静一个人,哭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我合盘托出。
原来,王秀琴的儿子没说错。赵辉他们公司效益下滑,两个月前就开始大面积裁员。赵辉作为部门主管,亲手送走了一批跟了他好几年的老下属,他自己心里就够难受的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幸免,没想到上个月,裁员的刀还是落到了他自己头上。
公司给了他一笔不多不少的补偿金,然后他就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快四十岁的男人,突然失业,还背着每个月一万多的房贷,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赵辉自尊心强,他不敢告诉我们,怕我们担心,也怕我们看不起他。
他每天假装正常去上班,其实就是跑到各种人才市场,或者在咖啡馆里一坐一天,不停地投简历,面试。但是现在就业形势不好,他这个年纪,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找了快两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眼看着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房贷的还款日一天天逼近,赵辉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靠抽烟来排解压力。
文静是个小学老师,工资稳定但不多,要维持一家人的开销,还要还房贷,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她劝赵辉跟我一家人一起想办法,可赵辉死活不同意。
中秋节那天,家里其实已经没什么钱了。文静用仅剩的一点钱买了点肉,包了顿饺子。他们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回。他们怕看到我们准备的一大桌子菜,怕看到我们期盼的眼神,更怕我们问起工作,问起收入。
我那五个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打过来。赵辉不敢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最后还是文静,咬着牙给我转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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