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初,决定华北命运的平津战役,此时已到紧要关头。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还能把调动的部队,一部分被围在新保安,一部分困在张家口,剩下的主力全都缩在北平与天津这两座大城市里。而刚刚在东北取得大胜的东野,包括五个步兵纵队、一个特种兵纵队以及大量炮兵、工兵在内的三十四万多人,秘密开进山海关。
天津守军主要是国民党第六十二军和第八十六军,加上一些保安团和警察,对外号称十三万人,实际能作战的兵力在十万左右。总指挥陈长捷出身山西军阀,擅长防守。
为把天津变成“打不破的铁桶”,陈长捷把城墙外数里内的村庄、房屋、树木全部拆除烧毁,制造出一片光秃秃的开阔地,让进攻方无处隐蔽。沿城墙和外围修筑了数百个明碉暗堡,城内主要路口也用沙袋砖块垒起三百多处掩体,准备进行巷战。
他还利用天津河网密布的特点,下令打开南运河水闸,放水淹没了城西南的大片低洼地,人为造出一片汪洋。当时正是严冬,水面会结冰,他便每天派人破冰,使这道水障始终横亘在解放军面前。
陈长捷对自己的布置颇感得意,甚至向傅作义保证至少能守三个月。但他心里也清楚,手下部队并非全都可靠,一些从东北败退下来的队伍早已士气低落,弹药粮食储备也不充足。这个看似坚固的“铁桶”,内部其实已经松动。
转眼到了1月14日。无论是攻城方还是守城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东野参谋长刘亚楼在指挥部反复推敲作战方案:从城东城西两面同时猛攻,在市中心的金汤桥会师,把敌军拦腰切断,再逐个歼灭。而陈长捷则在司令部里最后一次检查各处防线的部署。双方都在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1949年1月14日,天津城被浓雾笼罩。上午九点多,城西的和平门、西营门一带,寂静得令人不安。十点整,总攻命令下达。
首先开火的是炮兵。东野把能够调集的五百多门山炮、野炮、榴弹炮全部推至前沿,顷刻间,数百门火炮齐声怒吼,在和平门一带,转眼被黑烟和火光吞没,如此猛烈的炮火准备,在解放军历史上也属罕见。
炮击持续四十分钟后,主攻部队便发起了冲锋。第39军115师和117师的战士们跃出战壕,如潮水般涌过刚被炮火反复犁过的开阔地。他们面前横着护城河,对岸便是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城墙。
这条护城河,河面宽十多米,现在虽已结冰,但冰层厚薄不一样,底下流水没有停过,不能承重。对岸地堡里的机枪把密集子弹泼洒到河面上,冰屑和水花四处飞溅。
架桥部队冲了上来。他们扛着长木梯和用芦苇、门板扎制的浮桥冲到河边。第一批战士刚把桥架入水中,便被敌军子弹击中,倒在冰冷河里。后面战士毫不犹豫,立刻接替上去。子弹打穿木头,也击中身体。
河水渐渐变色。一位在场营长后来回忆:“那桥不知挨了多少子弹,抬桥的同志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的战士身负重伤,仍用肩膀死死顶住桥板……大约二十分钟,这条用生命铺就的通路才到达对岸。”
下午一点多,突击部队开始强渡。此时城墙已被炮火炸出几处缺口。343团4连战士张玉田第一个冲到墙根,奋力架起云梯。他嘴里咬着拧开盖的手榴弹,腰间插满弹夹,手脚并用向上攀登。
接近城头时,上方扫下一串子弹。张玉田迅速缩身,利落地拔出一颗手榴弹,拉弦默数两秒后猛力向上投去。轰隆一声过后,他趁势一跃翻上城头,手中冲锋枪向左右扫射,为后续战友打开一小块立足点。更多人从数架云梯攀爬而上,一段十几米宽的突破口被硬生生撕开。
城墙被突破,意味着更残酷的巷战即将开始。冲入城内的部队,面对的不再是开阔地和高墙,而是街道两侧楼房窗口射来的冷枪,以及十字路口突然开火的暗堡。战斗变得更加复杂,也更消耗耐心。
守军按陈长捷事先部署,化整为零,退到街道两旁坚固楼房和预先修建的巷战工事内,层层阻击。他们把轻机枪架在二楼窗口封锁大街;在一些重要的路口,甚至推出战防炮进行平射。
解放军也马上改变战术,不再沿大街正面强攻。各部以连、排甚至班为单位,充分发挥爆破和迂回本领。战士们用炸药包炸开临街院墙,从民宅内部穿行,迂回到敌人火力点侧翼或背后,突然开火。战斗转变为逐街逐楼的争夺。
随着战斗推进,争夺焦点逐渐集中到横穿天津的海河及河上桥梁。尤其是连接城东城西、位于市中心的金汤桥,成为双方拼命争夺的“腰眼”。谁控制它,谁就能把整个天津守军斩为两段。
115师348团3连的任务是攻占金汤桥。他们从城西一路向东攻击,每过一个路口、一条街巷都需付出鲜血代价。连长牺牲,排长接替指挥;排长倒下,班长顶上去。打到1月15日凌晨五点,天还没有亮,3连2排战士终于看到金汤桥西端黑黢黢的钢铁桥身。桥头堡守军以猛烈火力封锁桥面,子弹打在铁桥上叮当作响,火星四溅。
几乎同时,桥东头也响起密集枪声和爆炸。从城东打来的第45军先头部队也杀到金汤桥边。东西两路解放军的火力一齐砸向桥中央守军。守军瞬间崩溃。晨雾之中,两支从不同方向攻来的队伍在桥心会师。金汤桥失守,意味着陈长捷的整个防御体系被彻底斩断,南北守军没有办法相顾,天津之战至此已决出胜负。
此时,对东野指挥员而言,还有最关键一事没有了结:必须找到国民党在天津的最高指挥官陈长捷,迫使他下令全军停火,并防止他自杀或逃跑。
15日上午,115师指挥部接到严令:必须尽快找到陈长捷。该任务最终落在345团肩上。
团长命令6连执行搜索。6连1排排长邢春生带领全排战士直奔老城区的天津警备司令部大楼。那是一栋显眼的灰色洋楼,大楼已被兄弟部队占领,但院内仍有残敌顽抗。旁边一座平房内不时射出冷枪,子弹噗噗击打在断壁残垣上,压制搜索人员难以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心中焦急。排里老兵王义凤战斗经验丰富,他躲在一处半塌的花坛后,仔细观察杂乱院落。院子东墙根有一座孤零零的六角红漆小亭,和周围房屋不相连,显得突兀。王义凤多看了两眼,发现亭座紧贴院墙,而在亭墙相接的背阴处,地面泥土好像有些异样。
趁敌人换弹、枪声暂歇的片刻,王义凤低身猛冲,快速滚到亭旁。他转到亭背靠墙的阴暗面,蹲下细看,那里确实有一个方形洞口,上盖一块不起眼的木板门,门虚掩着,露出向下延伸的黑乎乎台阶。王义凤心头一震,立即回头压低嗓子向邢春生急喊:“排长!快过来!入口在这里!”
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让室内人员一时愣住。一名披着将校呢军大衣、肩扛两颗金星的中将缓缓站起。他下意识整了整衣领,准备维持最后体面,声音干涩地说道:“我是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为了天津城和老百姓……我们可以谈判。”
邢春生枪口稳稳指着他,话语清晰坚决:“你们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我命令你,马上让你所有部队停止抵抗,无条件投降。”
陈长捷面色瞬间惨白。他看了看身旁垂头丧气的参谋,又看了看眼前年轻战士手中乌黑的枪口,最后一点气力仿佛泄尽。他瘫坐回身后椅子,沉默良久,最终有气无力地向旁边呆立的少校参谋摆了摆手,嘶哑道:“发报吧……照他们说的,命令所有部队……放下武器。”
1949年1月15日下午,天津城内最后一枪停息。这场持续二十九小时的恶战以解放军全面胜利告终。天津解放,彻底关闭了傅作义集团从海路南逃的大门,也为随后北平的和平解放铺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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