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的一天清晨,北京前门火车站雾气未散,站台上却早已挤满迎候的人。车门一开,一位头发花白、神情刚毅的学者走下车梯,他就是刚刚辗转半年归来的李四光。众目睽睽之下,郭沫若、竺可桢等人快步迎上,李济深伸手相扶,气氛热烈而克制。几乎与此同时,周恩来的轿车从新华门驶出,他想第一时间了解李四光此行的健康状况和工作设想。谁能料到,一年后,两人相见的气氛将完全不同——地点在八宝山,场合是追悼会。
李四光的回国并非坦途。时间回拨到1948年,他以“参加伦敦国际地质大会”为由离开重庆,随身只有护照、几本专业书以及五英镑旅行支票。国民党驻英使馆察觉异动后欲扣留,他拎着手提包,绕道法国、瑞士,最后隐匿于意大利小城。同行的夫人许淑彬带着大件行李负责打掩护,两人通信靠暗语,内容外人完全看不懂。那段经历,李四光曾淡淡一句:“路远,心不远。”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步步惊心。
周恩来始终关注这位老朋友的行踪。1949年冬,周恩来给驻布拉格新华社记者发电:“如遇李四光,即予接应,务求安全。”电文寥寥,却显露当时中央对科技人才的急切期待。为了让李四光安心北上,叶剑英在香港布下两道护送线,一条走澳门珠海水路,一条走广深铁路。最终,李四光选择铁路,因为“方便把仪器样本带回内地”。旁人笑他执拗,他却自有考量。
到京后,新政府迫切需要重建能源版图,地质调查是基础工程。李四光走马上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兼地质力学所所长,日程排得满到凌晨两点。毛泽东两次约谈,询问石油与煤田勘探方案,他回答得简洁而肯定:“中国有油,而且不止在大庆。”1960年代初,他带队钻进风雪覆盖的松嫩平原,耳朵生冻疮,依旧拿放大镜辨岩屑。有人劝他休息,他挥手:“多打一口井,国家就多一份底气。”语气平和,却不容辩驳。
高强度工作加速了病情。1971年4月28日晚,病榻旁灯光昏黄,他对女儿李林说出最后的惦念:“地热已有人接棒,地震预测还差临门一脚。”短短一句,比任何托付都沉重。次日清晨,李四光离世。讣告拟定,追悼会定于5月3日,地点八宝山小礼堂。
追悼会当天,外场人山人海,礼堂内却显紧张——筹备组没准备悼词。原因听来简单:中央曾传达“今后追悼会一般不宣读悼词”。工作人员自以为周总理知情,便按章行事。直到郭沫若走向话筒,准备开场,周恩来突然快步上前,神情凝重:“我们没有写悼词。”短短十个字,让会场瞬间安静,郭沫若愣在原地。
就在外人一头雾水时,周恩来掏出一封信——那是李林清晨递交的家书。他转身询问:“李林同志来了没有?”李林站起答:“在!”对话声不高,却足以让墙外的人群听见。随后周恩来宣布:“经同意,这封信就是悼词。”他展开信纸,逐句朗读。当读到“只要再给父亲半年,他一定能在地震预报上有所突破”时,周恩来停顿片刻,抬头望向礼堂屋顶,好像怕情绪溢出。读毕,他把信折好放入口袋,再无多言。
礼堂门口留有狭长过道,周恩来走至门槛处,高声询问:“搞地质的同志们,听见了吗?”外面回应如潮:“听见了!”他紧接一句:“李四光的任务,现在交给大家。”话落,现场无掌声,也无哭泣,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很多年轻地质队员转身走向工地,没再停留。
追悼会结束,周恩来握住许淑彬的手,低声嘱托:“许大姐,身体要紧,研究所还需要您关照。”许淑彬点头,没有哽咽。两年后,她因病去世时,李四光旧部从新疆、青海、内蒙古赶来送行,车票是硬座,行李是行军包。有人在吊唁簿写下“未竟之业,当自力承担”,笔迹稚嫩,却饱含决心。
李四光的坟茔不大,墓碑上刻着他自撰的对联:探地壳奥秘,献石油煤炭。前一句是科学理想,后一句是国家需求,两句并列,恰恰道出他毕生取舍。今天谈我国地学体系,李四光依然是绕不过去的名字;说到地震监测、油气勘探,他提出的力学方法仍被引用。对地质人而言,那封意外成为悼词的家书,不只是一段追思,更是一份未完成的任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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