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初夏,北京西直门外的夜风还带着凉意,吴华夺把厚厚一摞申诉材料放进挎包,准备第二天去总政治部。三年来,他顶着“陕西省军区副司令员”头衔,却拿着省军区的粮票,在家靠妻儿接济,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堵。周围朋友劝他再忍忍,他摇头,“政策总得有人去敲门。”
材料递上后并无下文,他被转到军政大学报到。那所院校由多所军事院校合并而来,他当年就是筹建者之一。政委唐亮见到老同事先是惊讶,后又歉意地说:“调令下来了,你去兰州军区任副司令员。”吴华夺愣住,没谈话、没解释,一纸命令就把省军区副职变成大军区副职,这事怎么看都透着怪。
第二天夜里,他在招待所院子里踱步,思来想去捋不出头绪。直到几天后,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胡炜打来电话,谜底才被揭开。胡炜在电话那端丢下一句:“小平同志亲自批的。”短短十个字,道尽了前因后果。
时间往回拨三十年,吴华夺的军旅生涯起点在鄂豫皖。十三岁的娃娃兵举着小马枪冲第一线,老兵一声吆喝他才惊醒地往前扑。鄂豫皖孤军长征时,他跟着红二十五军一路北上,人数不减反增,被许多史家视作奇迹。抗战爆发后,他调新四军,在皖南、豫东拼过命;解放战争时,又在华东野战军21军指挥作战。论资历,他属于典型的“兵团级作战干部”。
1953年,21军赴朝,他却留守南京军事学院。刘伯承一句“学院缺人”把他按在讲台上,他虽遗憾没能指挥对美作战,却咬牙答应。多年后儿子问他:“最想做却没做到的事?”老人答得坦率,“当21军军长和美国人打一仗。”那句半开玩笑的话里藏着一位指挥员对战场的执念。
1969年,学院被撤,他接到周总理电话,去兰州军区任副司令员。然而飞机落地后,他被送去西安灞桥热电厂劳动。管道车间粉尘呛人,他每天拎着扳手干十小时,工人们只当他是老吴。偶尔21军干部来探望,才有人发现这位“老吴”竟然是位将军。有人想替他喊冤,他摆手:“好歹还能吃口饭,比牺牲的兄弟强多了。”
1972年政策松动,他被“临时”安置为陕西省军区副司令员兼国防工业办公室主任。副省级岗位却没有配套票证,女儿开玩笑似地抱怨:“咱家口粮越吃越紧,这哪像副司令?”熟识的21军老兵隔三差五送袋面,日子就这么熬过来。三年过去,问题仍原地踏步,他才携材料进京。
胡炜对他说,小平翻兵团级花名册时看到“吴华夺”三个字,随口问了一句:“此人在干什么?”得知仍在省军区,他当场批示调兰州军区。程序跳过总政,命令直接下到军政大学,才出现“没人找谈话就空降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奇景。吴华夺恍然,怪不得自己一直摸不着头脑。
同年秋,他乘伊尔-14专机飞往兰州。上任第一周,他和副政委卜占亚直奔青海玉树、果洛。海拔四千米,氧气吸到胸口还是发虚,地方军分区领导感叹:“十多年没见军区首长来过。”老兵们看着这位头发花白的副司令硬是不吸氧,心底暗暗服气。
民兵、预备役、边防哨卡,吴华夺三年马不停蹄。资料室里摆着厚厚一摞调研笔记,他常把基层缺粮缺衣的数字画圈标红,让参谋盯着去要物资。有人劝他悠着点,他皱皱眉:“十几岁的娃能翻雪山草地,我们难道走不了国道?”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终于被彻底平反。1982年转任军区顾问,职位清闲了,却闲不住:整理红二十五军旧档案,凭记忆抄下当年连以上干部名册,错一个字就重写。家里厨房外的坛子是他亲手腌的咸菜,每逢节日,他拉着老兵来吃顿硬菜,笑说:“这比食堂味道正。”
晚年有人采访,问他这一辈子最佩服什么?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全村两百多人随红军走,只剩仨活到解放,我算捡条命。待遇高低无所谓,把活儿干好就成。”说罢,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兵团花名册——封面已泛黄,却见证了一个老兵的信念:职务可以一降再降,担当不能丢。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