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7月的一个午后,北京八一厂的小放映厅里灯光骤暗,银幕亮起。坐在最后一排的77岁老人微微侧身,帽檐压得很低,他就是十多年未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李作鹏。
八年来,他大多待在太原郊外的疗养院,偶尔到省城军区医院复查,再无其他行程。收到观影邀请时,他本想推辞,“怕麻烦”,身边的护理员劝道:“老首长,三大战役拍出来,人家编导想听您指正。”于是他才启程进京。
胶片转动,《大决战》用恢宏场面铺陈辽沈、淮海、平津。一线火光,炮声震耳,李作鹏却盯着另一个人——银幕里的“罗荣桓”。剧情推进二十分钟,他的眉头慢慢锁紧;影片结束,厅里掌声雷动,他却没鼓掌,只对陪同干部低声说了一句:“假的。”
这句话像石子落水,很快传开。“假的”究竟指什么?在李作鹏看来,影片里那位眉宇凌厉、挥斥方遒的罗帅,太外向,太锋芒,语调抑扬顿挫,“不像他老人家”。真实的罗荣桓,话少、慢条斯理,谈公事时候句句扎实,生活里宁肯沉默。李作鹏强调:“他不高调,更不会抢镜头。”
话说回来,两人并非普通同僚。1945年秋,东北形势骤变,中央决定由罗荣桓率指挥班子赴东北。挑人时,罗荣桓提名了25岁的李作鹏。“小李脑子快,行军能吃苦。”那一次,李作鹏随队入关,后来干脆留在民主联军司令部任参谋长处长。东北三年鏖战,他几乎天天跟着罗帅开作战会,对那位“沉稳得像一本布面军用地图”的老领导印象极深。
影片甜化了细节。银幕上,罗帅骑马巡视阵地,高声鼓动部队冲锋。事实上,老罗极重谨慎。一次淮海会议,他只说了七个字:“敌强,我更要细心。”外线作战,他宁愿让粟裕冲在前面,自己坐镇后方整合兵员与补给。李作鹏笑称:“当时要是谁拿相机对准他,他准躲得远远的。”
还有小事可循。建国后罗帅因职务配车,却反复叮嘱家属“专车专用”“能走就别坐”。八届一中全会选举他进政治局,中央办公厅要给他加车,他立即打电话回绝:“身体不好,工作不多,给我一辆车也够。”这些细枝末节,影片没触及。
李作鹏当年为何如此在意?原因并不复杂:罗荣桓对他影响深远。他年少时家贫,16岁进红军,学问不多,靠在军委二局埋头写电报、画沙盘才磨出本领。长征路上他练就随时记录敌情的习惯,护着小本子走完雪山草地。到陕北后,他在抗大管训练,林彪挑中他做侦察科长。林、罗都是他的直接领导,一文一武,两种风格。正因如此,他对二位的性格拿捏得极准。
辽沈战役,塔山阻击打得焦灼。林彪电令:“海岸要封死,海上要封死,空中要封死。”李作鹏凑过去加了一句:“情报口子也要封死。”战后总结,林彪指着他说“机灵”。四年后,海南岛登陆,李作鹏以海军参谋长身份配合许世友从海上突破,最终全岛解放。有人笑称:“老李从陆上打到海上,真成了‘瞎子摸鱼’。”绰号“李瞎子”便由此再度流传。
成就不小,争议也大。1955年授衔,他位列中将,职务却高过不少上将。后期“文革”风浪里,他站位靠前,风头很盛。1971年线路骤变,他被隔离审查。1985年起保外就医,组织将户口迁到太原,给予生活照顾。对那段经历,他少有言谈,只在档案室里留下简短笔记: “正误,留与后人。”
所以,当他看到银幕上“过分理想化”的罗帅,才会产生强烈逆反。他觉得历史不是光影能随意修饰的:功是功,欠是欠;低调的人就不能拍成喧嚣的人。放映厅外,他对影片主创提出两点建议:角色台词务必减量,罗帅的动作设计应更含蓄。“有温度,不等于要上劲。”他说完转身离场,没有第二句话。
后来有人问他:“老首长,这片子总体怎样?”他摊开手:“气势不错,细节不够。”语速平缓,依旧惜字如金。北京的盛夏热浪逼人,他却拉上中山装拉链,步子很稳。此后再也没人见他谈电影。
2009年1月,李作鹏病逝,享年95岁。文件里记录了他一生的番号:红小鬼、军委参谋、林彪“四大金刚”、海军参谋长、中共政治局委员。荣誉与污点并存,难以一句定论。唯一确定的是,他始终敬重那位老实厚道的罗荣桓。对他而言,银幕上短短几个镜头远不及记忆里的一个点头、一声“同志”来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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