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夏天，斯瓦尔巴群岛的天气比往常更冷一点。
高登义站在一间不大的极地博物馆里，手还没从身上那件厚重的风衣口袋里拿出来，眼睛就被墙上一段黑白视频吸引住了。
画面很短，几乎一闪而过。
一个文件影像，一排英文字母，一个国家名——CHINA。
他愣住了。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中国的名字？
那时候他已经是国内极地研究领域的知名专家，几十年跑南极、盯气候、看洋流，可是对“斯瓦尔巴条约”这五个字，他从来没听过。
更别说中国居然还是这份条约的签署国之一。
他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把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转过身去找那位挪威教授。
语气不急，但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你们这儿的条约资料，能看看吗？”
教授倒也没多问，翻出一本书，摊开来。
那一页上，清清楚楚写着：1925年，中国签署了《斯瓦尔巴条约》。
高登义那天晚上没怎么睡。
窗外极昼的光照进来，照着他那本笔记本。
他反复写下几个字：中国——1925年——斯瓦尔巴。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时间倒回到1925年。
那会儿的中国，刚刚结束段祺瑞短暂的复出，北洋政府摇摇欲坠。
外有列强压境，内有军阀混战。
外交部里那些人，几乎天天在忙着“救火”。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中国还是派出代表，签署了一份看上去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国际条约。
这事儿要从更早说起。
1920年，欧洲列强在巴黎签署了《斯瓦尔巴条约》。
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厘清斯瓦尔巴群岛的主权归属。
群岛不大，但位置特殊，地处北极圈，是航运、渔业、资源开发的要地。
挪威成了名义上的主权国，但条约规定，所有缔约国都可以在岛上从事科研、经贸、建设等活动，而且不需要挪威政府批准。
说白了，这是块大家可以进的地儿。
谁签了条约，谁就有“合法钥匙”。
法国当时主动邀请中国加入。
表面上看是拉朋友，实际上有点像是“政治安抚”。
一战结束后，中国派了14万华工去西线支援协约国，伤亡惨重，可巴黎和会上，列强却拒绝中国收回山东主权的要求。
国内爆发了五四运动，民意沸腾。
法国知道这事儿不能太不地道，于是借这个条约来“示好”。
北洋政府为什么签？
说实话，那时候的中国根本没能力去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搞什么科研。
签这份条约，更多是为了“在国际社会有个位置”。
外交部档案里有一句话：“侨民可赴岛经营事业，享条约保障。”能保障点利益就不错了，更不用说，还能有个名分。
可惜的是，条约签完没几年，中国就彻底陷入战乱。
条约文件夹被塞进了某个文件柜的最下层。
没人提，也没人记得。
几十年过去，世界变了，斯瓦尔巴群岛的价值越来越被重视。
挪威、俄罗斯、德国、英国都在那里建了科研站，搞科考、采矿、测冰川。
中国？什么都没做，连那份条约还在不在都没人说得清。
直到1991年。
高登义回国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报给了中国科学院。
他知道，这不是小事。
他甚至用了一个词：“战略性机遇”。
当时的极地办事人员拿到条约文本时，一度满脸疑问：“真的假的？咱真签过？”
查档案，翻资料，找当年参与外交的记录。
最后终于确认，1925年，中国确实是正式缔约国之一，文件上有章有签名，有外交部备份。
那段时间，极地研究所的会议开了好几轮。
高登义一次次强调：“这是我们合法进入北极的通道，必须用起来。”
1999年7月1日，上海港口。“雪龙号”破冰船缓缓驶离码头，船身刷得锃亮，红白相间。124名科考队员站在甲板上，很多人第一次出海，一脸兴奋。
那船是乌克兰赫尔松船厂造的，排水量1.67万吨，装了两台1.56万马力柴油机，能破1.2米厚的冰。
那一刻，没人说话。
只有汽笛声在码头上空回荡。
这次北极首航，干了不少事。
在北纬75°布设了卫星追踪浮标，拿到了第一手大气边界层数据；楚科奇海分层采样，填补了国内北极海洋数据库的空白；还有生态学家在浮冰下发现了特有的硅藻群落。
那是极地生物链的重要一环。
考察队一路向北，深入北极圈800公里。
回来后，选址报告厚厚两大本。
2001年，挪威政府依据《斯瓦尔巴条约》第8条，正式发函邀请中国建站。
三年后，黄河站在新奥尔松落成。
站房不大，一层楼，蓝白相间，但设备先进，功能齐全。
那年是2004年。
站里挂着一张照片，是高登义在1991年那次极地博物馆参观时拍的黑白照片。
那一页条约复印件，就贴在他办公室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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