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太子的老师,明成祖的心腹谋士,他全程参与了北伐,写下了《北征录》《北征后录》记录了明成祖永乐八年、十二年北伐的全过程。 下面就由金幼孜带着我们去回望这场600多年的北伐战争。
引子:北疆烽烟起
永乐七年(1409年)的冬天,北京的雪下得格外早。紫禁城暖阁内,四十七岁的明成祖朱棣对着北疆地图沉思良久。蒙古鞑靼部首领阿鲁台屡犯边境,掳掠边民,北疆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至京城。
朱棣,这位从靖难之役中杀出血路的帝王,深知边疆稳定的重要性。当年他的父亲朱元璋将蒙古人逐出中原,但北元残余势力始终是心头大患。
经过数月筹备,永乐八年(1410年)二月初十,北京城迎来了一个风清日和的早晨。德胜门外,旌旗蔽日,铠甲映光,一支庞大的军队整装待发。这是明成祖即位后的第一次亲征,目标直指盘踞在蒙古草原的鞑靼部。
随行文臣中,有一位特殊的记录者——礼部侍郎金幼孜。这位江西才子将用他细腻的笔触,在鞍马劳顿间记录下这次远征的点点滴滴。他所著的《北征录》,成为后世了解这次北伐最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第一章:出师北伐
“永乐八年二月初十日,上亲征北虏。”
金幼孜在《北征录》开篇这样写道。这一天辰时三刻,朱棣身着戎装,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出德胜门。城外早已集结的明军见到皇帝亲临,顿时“饶鼓之声,訇震山谷”,声浪几乎要将初春的积雪震落。
金幼孜与同僚胡广(字光大)从安定门出发,两路人马在城外会合。他惊叹于军容之盛:“兵甲车马旌旗之盛,耀于川陆。”这支军队包括精锐的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总兵力五十万左右。其中神机营装备的火铳、火炮,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部队。
当晚大军驻扎清河(今北京海淀区清河镇)。初春的北方,夜晚依然寒冷,但军营中士气高昂。朱棣在御帐中召集将领,部署行军路线。这位久经战阵的皇帝深知,北伐不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对大明国力的全面考验。
第二日清晨,队伍继续北行。积雪融化后的道路泥泞不堪,辎重车辆时常陷入泥中。但这些困难并没有减缓大军前进的速度。
二月十二日,部队抵达龙虎台(今北京昌平区南口附近)。这里地势险要,是居庸关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朱棣在此短暂休整,检查军械粮草。此时已是“早寒”时节,北方的寒风依然刺骨。
二月十三日,北伐大军迎来了第一个重要关口——居庸关。
天刚微亮,队伍从龙虎台出发。当来到居庸关下时,金幼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关下人马辏集,仅容驾过。如是者凡数处。”狭窄的关道被军队挤得水泄不通,皇帝的车驾也只能勉强通过。居庸关自古便是“天下九塞”之一,两侧山势陡峭,关城雄伟。朱棣在关前驻马良久,这位曾经镇守北平多年的燕王,对这座关隘再熟悉不过。
过关后,地形逐渐变化。当晚驻扎在永安甸(今河北怀来县境内)。就在这里,北伐军遭遇了第一场塞外风雪。
“大风,未几阴晦,须臾大雪。”金幼孜生动地记录了天气的突变。但塞外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少顷,“雪霁,天宇澄净,云霞五彩,烂然照耀山谷”。雪后的景色让这位南方文人惊叹不已:“西南诸山无云,岩壑积雪如银台、玉阙;东北诸山云掩其半,露出峰顶,四顾皆奇观。”
朱棣也被这美景吸引,他立在帐殿前,面对东北诸山,命金幼孜等人西向观山。皇帝感慨道:“雪后看山,止此景最佳。虽有善画者,莫能图其仿佛也。”
次日出发时,大风依然凛冽。朱棣在行军间隙组织狩猎,且行且猎。金幼孜好奇地观看骑兵追逐野兔,不知不觉骑马走到了皇帝前面。朱棣见状并不生气,反而笑呼金幼孜等三位文臣:“到此看山,又是一种奇特也。”原来雪后群山在阳光下“琼瑶璀璨,光辉夺目”,确是与昨日不同的奇观。
二月十六日,大军行至鸡鸣山(今河北张家口下花园区)。这座山因传说唐太宗征高丽时登山闻鸡鸣而得名。朱棣特意指示金幼孜等人:“这就是鸡鸣山。昔日元顺帝北逃经过此地,此山忽然崩塌,声如惊雷。崩塌之处,你们明日就会看到。”
朱棣提到的“顺帝”,即元朝末代皇帝妥懽帖睦尔。1368年,明军攻破大都,元顺帝北逃,元朝在中原的统治宣告结束。但蒙古势力并未消亡,他们退回草原,史称“北元”。朱棣此次北伐,正是要彻底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第二日过鸡鸣山时,金幼孜果然见到“其西北崩处,土石犹新”。山下的浑河(今永定河)边,还有“石柱数十根陷于泥间,其半出地上”。当地人传说这是鲁班造桥未成而废,但金幼孜根据所学判断:“窃以为辽金时所造者。”这位文臣的考据精神,即使在行军途中也不曾稍减。
道路越发险峻。行了约一里,路变窄,仅可容两马通过。人马拥挤到一块,等待通行。更艰难的是过坳儿山时,
山石巉然下压,下临河水,路陡绝,旁有积雪,凝附于岸。雪上亦可行,但坼裂可畏。车行马骤,毛发栗然。
就在这险峻之地,朱棣勒马登上高冈,召金幼孜等人上前。皇帝指着连绵群山告诉手下的文臣:这些天险既是屏障,也是中原和蒙古界限。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千百年来在此拉锯,地理环境塑造了不同的文明形态。
朱棣难得地下马坐于山冈之上,吃了点饭,喝了点酒。在稍事休息后,大军继续前进,午间抵达泥河(今河北宣化境内)驻扎。
第二章:艰难行军
二月十八日,北伐军抵达宣府(今河北宣化)。这里是明朝九边重镇之一,也是北伐的重要补给基地。
朱棣在宣府停留三日,主要做了三件事:阅兵、祭天、定策。
抵达当日,朱棣亲自检阅部队,检查武器装备。当夜天降春雨,仿佛为大军洗尘。次日微雨仍继续,朱棣再次阅兵。这位皇帝深知,严格的训练是取胜的关键。
二月二十一日,在离开宣府前,朱棣召见金幼孜等人,谈到了他的边防战略:
今灭此残虏,惟守开平、兴和、宁夏、甘肃、大宁、辽东,则边境可永无事矣。
朱棣的想法是,一劳永逸地击溃蒙古骑兵,然后在边境的开平等重镇驻军,以点控面,形成防御体系。
离开宣府后,行军条件越发艰苦。二月二十四日渡河时,
水迅疾及马腹。近岸,冰未解。水从下流,人马从冰上渡。间有缺处,下见水流,而薄处仅盈寸,渡此甚战栗。
金幼孜生动地描写了渡河的惊险——冰层最薄处只有一寸,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水,人马从上面经过时战栗不已。
二月二十五日过万全(今河北万全区)时,朱棣不无自豪地告诉文臣:“此城朕所筑。”万全卫城是朱棣即位后修筑的重要边防城堡,如今大军从自己下令修建的城池下经过,别有一番感慨。
进入塞外后,自然环境发生了显著变化。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冷。
过德胜口时,金幼孜记载了严寒的威力:
地冻冰滑,马蹄时踣。间度涧,积雪未消,从冰梁上行。大风甚寒,下马便旋,靴底沾雪,凝冻滑甚。上马尤难,两手攀鞍,皆冻不能屈伸。
更困难的是过野狐岭(今河北张北县境内)时,风沙大到根本睁不开眼,小碎石被吃起来,打在脸上,士卒的脸都是紫黑色。下山时又因为关门为战车所堵塞。很多士卒从土堤而下,地滑,很多马匹都跌倒了。
当晚抵达兴和(今河北张北县境内)驻扎时,发生了一件让金幼孜感动的小事。朱棣先召胡广单独觐见,嘱咐道:“足寒时不要即附火,只频行足自暖。”这是行军的经验之谈——脚冻僵时立即烤火反而容易受伤,应该通过活动让血液循环。接着皇帝又问:“金幼孜何在?恐冻伤其足。”胡广回答金幼孜正在控马。这种细微的关怀,让这位文臣深受感激,也可以看到朱棣的为君之道。
在兴和停留期间(二月二十六日至三月初七日),朱棣进行了多项重要活动。
二月二十六日,朱棣祭所经过的名山大川。这是古代帝王出征的礼仪,通过祭祀天地山川,祈求战争胜利。祭祀后,朱棣驻马营前,向金幼孜等人讲解地形:
汝观地势,远见似高阜,至即又平也,此即阴山脊,故寒,过此又暖。
朱棣不仅懂军事,对地理气候也是很有经验的。
二月二十七日,朱棣在营外阅兵。塞外的天气变化无常,突然发生变化。
“时天晴,大风。上曰:‘尔等今日始知朔方风气。’忽天阴,上曰:‘雪且至。’命亟回,至营门,雪下,已而大风,复晴”。
朱棣为何能够如此了解塞外的天气、地形呢?因为他曾经担任过燕王,朱元璋让其长期跟随一些开国功勋大将出边作战,常年的戎马生涯让其受益不少。
三月初七日,大军从兴和出发,真正进入蒙古草原。
行数里后,经过封王陀(今名凤凰山)。山西南有座废弃的沙城,金幼孜记载:
“西北有海子,鴽、鹅、鸿、雁之类满其中,远望如人,立者、坐者、行者、声欬者;白者如雪,黑者如墨,或驰骑逐之即飞起,人去旋下,翩跹回翔于水次。”
这段描写生动传神,将草原湿地的生态景观呈现在读者眼前。
朱棣告诉文臣们,这沙城即旧元的中都,此处最宜牧马。中都(今内蒙古正蓝旗境内)是元朝陪都,忽必烈曾在此即位。如今故城荒废,成为了野生动物的乐园,令人唏嘘。
皇帝还鼓励文臣多观察:“汝等观此,方知塞外风景。读书者但纸上见,未若尔等今日亲见之。”实践出真知,朱棣深谙此理。他甚至体贴地说:“汝若倦时,少睡半晌即起,四面观望,以畅悦胸次。”这种张弛有度的态度,显露出优秀统帅的特质。
三月初八日夜,在鸣銮戍驻扎时,朱棣做了一件颇有意味的事——
上坐帐殿前望北斗,召幼孜等观,北辰正值头上。
在浩瀚的星空下,皇帝与臣子一同仰望北斗。这既是确定方位(北斗星可指北),也是在感受天地之宏大。塞外的星空格外清晰,君臣畅谈至深夜。
次日,朱棣在鸣銮戍举行了盛大的阅兵誓师仪式。
六军列阵,东西绵亘数十里。师徒甚盛,旗帜鲜明,戈戟森列,铁骑腾踔,钲鼓震动。
朱棣自豪地说:“此阵孰敢婴锋!”但随即又提醒文臣:“尔等未经大阵,见此似觉甚多,见惯者自是未觉。”这位身经百战的皇帝,早已见惯了千军万马。
有趣的是,阅兵时风向发生了变化,先是东风,等到鼓声大作,又徐徐转为南风。朱棣和闹心,让将士痛饮一番。因为在古代,风向往往被视为天意的象征,因此朱棣很高兴,大赏将士。
第三章:迷路
三月十六日,北伐军分兵前进时,发生了一段插曲——金幼孜等人迷路了。
这天五更时分,皇帝率主力从东路出发,金幼孜等文臣奉命走西路。行三十里后天亮,他们发现迷路了,与主力失去了联系。
更糟糕的是,金幼孜与胡广一起误入了骆驼山谷,这里地形复杂。虽然山下有清澈的泉水,可以饮马休息,但里面空无一人,连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山谷中一片荒凉景象。还好遇见几个驱驴的士兵,询问大营所在,皆回答不知道。金幼孜等人继续前行数十里,登高远望,发现山川西北,没有人烟,只得返回泉边。
此时有数十骑兵也在泉边饮水,金幼孜等人赶紧前去询问,依旧没有结果。正当焦急时,忽有一名将领经过,他也不知道皇帝驻跸何处。将领往东南山谷中寻找,金幼孜等人则向东北方向,并未寻得,但好在陆续有士卒从后面赶到,人也越来越多。
金幼孜等人在山谷中行了十余里,穿过数座山后,终于遇到了宁阳侯陈懋。这位将领说:“我派出五路人马去寻大营,有消息了我们一同前往。”但等了很久,报马始终未回。
天色渐暗。就在众人焦急时,转机出现了——朱棣派了两名宦官前来。原来朱棣发现文臣们失踪,特意派人寻找。宦官告知众人:“大营在五云关,去此八十里。”
于是宁阳侯率领二千骑兵,护送金幼孜等三位文臣星夜赶路。行数十里,进入一山谷中,下山事后很险。天又黑,众人怕出意外,都下马慢行。在黑暗中下山极其危险,众人小心翼翼。过了山之后,又开始上山,沿着盘山路上到山顶,于山顶,又接着开始下山。如此过了两座山以后,终于发现山麓的东南方向有路可行。此时“月色昏暗,野烧漫山,悲风萧瑟”。野火在山上燃烧,寒风吹过,营造出凄美的塞外夜景。
行十数里后“度大川,望东北行,径山麓,有泉潺潺而流”。又行数十里,“遇深涧,马不可度,乃复回泉上,下马休息荒草间”。这一夜,就在这样反复寻找、不断折返中度过。
三月十七日清晨,众人继续寻找。由山间向东南行数十里,此时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几乎遮蔽视线。就在这时——听到了军队的号角声!
循声而去,过一山后见到了前进的队伍。询问得知是“左掖军马”,并被告知皇帝在此往前五十里驻营。金幼孜等人终于找到了方向,随这支军队同行。
午间抵达锦水碛大营,见到朱棣时,三人如实禀报迷路经过,朱棣大笑着说:“你们都累了,先休息。”
出帐后遇到兵部尚书方宾,方宾告诉他们:
昨日上在途屡召不见,谓必迷道,凡遣传令者三十辈来相寻,今早又遣十余人,适又问尔三人来未。
原来朱棣如此关心他们的安危,先后派出四十多批人寻找。金幼孜听后深受感动。
更让他感动的是次日,朱棣发现金幼孜的马鞍破损,立即明宦官传旨与清远侯,要了一副马鞍送到金幼孜的帐房。这些细节展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朱棣——既是威严的帝王,也是体恤臣下的统帅。
第四章:大漠奇景
随着北伐军不断深入,草原的景色也在变化。金幼孜以文人特有的敏锐观察力,记录了许多塞外独特的自然景观和物产。
三月二十日驻扎压虏川时,遇到了水质问题:水大多为咸水,用来做饭,饭都变黄,根本没办法吃。
三月二十二日次金刚阜,金幼孜描述了塞外植物:
地生沙葱,皮赤气辛臭;有沙芦菔,根白色,大者经寸,长二尺许,下支生小者如筋,气味辛辣微苦,食之亦作芦菔气。
这些植物后来成为军中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来源。
三月二十四日,朱棣让陈起草敕命,但塞外的严寒,让砚台里的墨汁都结冰了,文臣们只能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起草诏书。
三月二十五日抵达小甘泉,这里有的海子颇宽,水很清,但是是咸水,不能用来做饭,海子中有很多水鸟”。当地蒙古骑兵说这叫“鸳鸯海子”,金幼孜疑即《地志》所载的“鸳鸯泺”。
三月二十六日,行军途中,朱棣突然召金幼孜等人在马上起草敕命。文臣们按辔徐行,执笔而书,等他们写好,皇帝已在前面行了三里多。诏书草稿用快马送到皇帝面前,朱棣看了草稿,觉得没问题,让他们赶紧下发,金幼孜等人赶紧下马坐在地上,在膝盖上书写。
三月二十七日,朱棣让卫士捕捉“跳兔”给文臣们观看。金幼孜详细描述了这种动物:
大如鼠,其头、目、毛、色皆兔,爪、足则鼠,尾长,其端有毛,或黑或白,前足短,后足长,行则跳跃,性狡如兔,犬不能获之。
在北伐途中,朱棣还有一个习惯——为经过的山川泉水命名,并刻石纪功。这既是宣示主权,也是记录行程。
三月二十九日次清水源,发现有盐池,盐的颜色或青或白,军士皆来采食。盐是重要的军需物资,这个发现解决了部分补给问题。更神奇的是次日,去营六七里,地里忽然冒出泉水,泉水溢出数亩,大军都得了水源补充。在干旱的草原上,新泉涌出无疑是天赐恩惠。金幼孜为此进献《神应泉铭》,以记其事。
四月初六,天气依然寒冷,金幼孜等人都穿着皮裘,戴狐帽。
午间抵达五雪冈,朱棣见胡广穿着狐裘暖帽,开玩笑说:“今为冷学士矣。”君臣之间的轻松对话,缓和了行军途中的紧张气氛。
四月初七过玄石坡时,朱棣登上山顶,写下文字,刻在石头上。他命胡广书写,并题“玄石坡立马峰”六个大字。当时没有大笔,只好用小羊毫笔来慢慢钩成,但刻成后甚为壮伟。当晚又有新泉涌出,命名为“天锡泉”。朱棣命金幼孜等五位大臣前往观看,泉水边挤满了饮水的兵马,场面热闹非凡。
四月十六日次禽胡山,朱棣命胡广在山顶白石上书写“禽胡山灵济泉”大字。这个名字直白地表达了讨伐胡虏的意图。
四月二十一日抵达捷胜冈,有泉涌出,名曰“神献泉”。朱棣命胡广书“捷胜冈”三大字刻石。此山多云母石,又书“云石山”三字,刻在石头上。云母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确实是一道奇景。
四月二十二日,北伐军进入了真正的大漠。行数十里,但见荒山野草。当天驻扎清冷泊,又有新泉涌出,名曰“瑞应泉”。
四月三十日抵达顺安镇。
五月初一,大军继续前进。行十余里,“山多白云,上召指示前山曰:‘此即名白云山。’”又行数里,见“白云中有青气接地,望之如青山白云”。金幼孜以为真是青山,朱棣笑道:“此气也,非真山。若诚为山,则天下之山无有过之者。”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现象,被皇帝一眼看破。
翻过一个山冈后,终于看到了关键地标——“遥见胪朐河”。胪朐河即今克鲁伦河,发源于蒙古肯特山,流经蒙古高原东部,是蒙古草原的重要河流。又过一冈,朱棣揽辔登顶,,观察地形。
行数里后,抵达临胪朐河,朱棣为其改名为“饮马河”。金幼孜详细描述了这条河:
河水东北流,水迅疾。两岸多山,甚秀拔,岸傍多榆柳。水中有洲,多芦苇、青草,长尺余,传云不可饲马,马食多疾。水多鱼,顷有以来进者。
这条河将成为北伐的重要坐标。
大军在河边扎营,地名“平漠镇”。五月初二在此休整,朱棣用河中捕捞的鱼犒赏将士。在远离中原的蒙古草原,能吃到鲜鱼确实难得。
第五章:接敌
五月初四,北伐军获得了重要情报——前锋在苍山峡遭遇了几个蒙古骑兵。
胡骑四五人,得箭一枝、马四匹来进。
这说明已经接近敌军活动区域。朱棣仔细检查了缴获的弓箭马匹,分析敌情。
五月初八,更确切的情报来了:
胡骑都指挥款台获虏一人至,知虏在兀古儿扎河。
兀古儿扎河是胪朐河的支流,敌人位置终于明确。当晚,明军“度饮马河下营”,准备决战。
五月初九,决战时刻即将到来。朱棣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亲自率领精锐骑兵,每人携带二十天口粮,准备进行长途奔袭。大部队由令清远侯帅领驻札河上,留守胪朐河畔。
随行文臣也大幅精简,止令尚书方宾及光大、杨荣数人随行。金幼孜被命令留在营中。这对一直跟随记录的他来说,无疑是个遗憾。
五月初十清晨,天降小雨。在金幼孜的请求下,他与胡广一同到御帐觐见,请求随行。朱棣婉拒了:
尔不能战阵,往亦无益。前途艰难,朕一时顾盼有不及,或为尔累,尔留此岂不安?
文臣不善骑射,在激烈的追击战中可能成为累赘,甚至遭遇不测。
早饭后,金幼孜送胡广、杨荣(字勉仁)出营,朝夕相处的同僚即将奔赴战场,自己却要留下,金幼孜心情很复杂。
就在朱棣率军出发的当日,哨马营传来好消息:获得胡寇数人及羊马辎重,送至大营。
清远侯王友立即派人将这些俘虏和物资快马送往皇帝处,这些俘虏能够为朱棣提供宝贵的情报。
金幼孜在留守期间也没有闲着。五月十五日早饭后,他出城东巡查,回到清远侯帐下商议军务。五月十六日,与张侍郎、袁中书出城外登一小山,站在小山上眺望无垠的草原,心胸为之开阔。
五月十九日,营中开始流传捷报将至的消息,清远侯邀请金幼孜共进午餐,仍然吃的鲜鱼——看来胪朐河为大军的后勤补给提供了不少鱼。
营中气氛开始变得轻松,似乎胜利在望。
第六章:决战
就在金幼孜留守大营的同时,朱棣率领的轻骑部队正与鞑靼主力展开激战。
五月初九,朱棣率轻骑渡过饮马河后,迅速向兀古儿扎河方向推进。这支轻骑包括精锐的“三千营”骑兵和部分“五军营”骑兵,总兵力约五万。他们每人携带二十天口粮,轻装简从,机动性极强。
鞑靼首领阿鲁台得知明军主力北上的消息后,原本打算避其锋芒。但朱棣的轻骑推进速度超出预期,五月下旬,两军在飞云壑(今蒙古国境内)附近遭遇。
六月初九,决战之日到来。
清晨,明军从飞云壑出发,行二十余里,渡数山。到一水泉处时,前哨已经发现蒙古骑兵列阵以待。阿鲁台在此集结了约八万骑兵,企图利用地形优势阻击明军。
朱棣临危不乱,令诸将稳住阵脚,自己则先率数十骑登山观察地势。胡广、杨荣等文臣也被甲,做好了战斗准备。
渡过一座大山后,明军看到蒙古骑兵频繁出没于山谷中,很显然,鞑靼骑兵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山谷间机动。少顷,鞑靼派使者投降。这其实是缓兵之计,一伪降来拖延时间。
但朱棣早预料蒙古会用这一招
先是,上度虏必伪乞降,预书招降敕以待。
所以朱棣在战前就准备好了招降诏书,这时正好将计就计。当鞑靼使者到来时,朱棣立即将诏书交给来使,不让其拖延时间。
使者离开后,明军继续前进数十里,驻兵于山谷中。突然,忽见军阵骚动——鞑靼军发动了进攻!
明军左翼首先接敌。神机营的火炮发出怒吼,这在草原上是前所未闻的声响。鞑靼战马受惊,阵型开始混乱。
阿鲁台见正面难以突破,便使出了杀手锏——“虏选锋以当我中军”。他派出最精锐的骑兵,直扑明军中军,企图实施“斩首行动”,直接攻击朱棣所在位置。
但这正中朱棣下怀。朱棣麾下的宿卫是最精锐的部队,都是百里挑一而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用火铳、弓箭密集射击,然后用长枪、马刀近战。鞑靼精锐在明军阵前碰得头破血流。
鞑靼中军受挫,气势大溃,开始溃败,明军乘胜追击。胡广、杨荣与兵部尚书方宾“随宝纛前进”,宝纛是皇帝的大旗,跟随它就能找到中军位置。
追击直到静虏镇才停止。朱棣驻兵于静虏镇,并传令都指挥王贵来收兵。这一天,就连文臣们也跟着骑兵奔波了上百里。
六月初十,即决战的第二日,明军从静虏镇出发,继续追击溃逃的鞑靼军。朱棣命令诸将皆由东行,切断敌人向东逃窜的路线。
这一天的行军异常艰苦,因为急行军无法带大量的水,士兵们用衣服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拧出来解渴。
人渴甚,以衣于草间且行且拽渍露水,扭出饮之。
六月十一日,朱棣调整了部署。朱棣让精骑分散开来去追击那些小股溃逃蒙古军,自己率领最精锐的骑兵继续追击蒙古大队人马。而文臣们和部分步兵则随都督金玉、冀忠用领马步后进。
中午出发进入山谷后,景象开始变化:路上有大量蒙古丢弃的辎重。溃败的鞑靼军为了逃命,丢弃了大量物资。当晚驻扎长秀川时,满眼都是敌人丢弃的物资。
六月十二日从长秀川出发,沿东南行,山谷里面全是蒙古丢弃的牛羊狗马等牲畜。鞑靼是游牧民族,牛羊就是他们的财富。如今连这些赖以生存的牲畜都丢弃了,可见溃败之惨。当晚驻扎回曲津。
六月十三日,明军抵达广漠戍,与主力会合。朱棣这时才从追击前线返回大营。原来在文臣们跟进的同时,皇帝亲率骑兵追击敌人于山谷间,取得了又一次胜利。
朱棣回营后召见胡广等人,详细讲解了破敌经过。
六月十四日,大军从广漠戍出发。行数里渡河时,有一些蒙古骑兵出现在大军的后方,这些残敌企图骚扰明军后方。
朱棣将计就计:
上按兵河曲,佯以数人载辎重于后以诱之。
皇帝在河湾处设伏,故意用少量士兵运送辎重作为诱饵。
残敌果然中计,争先恐后地前来抢夺。埋伏的明军突然开火,生擒蒙古数人,剩下都被杀。
经此一役,“虏由是遂绝”。残余的鞑靼军彻底溃散,不再构成威胁。当晚明军驻扎蔚蓝山,北伐的主要战斗至此基本结束。
第七章:归途
击败鞑靼主力后,北伐军开始南返。回程路线与去时不同,朱棣选择了一条更偏东的路线,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沿途继续扫荡残余势力。
六月十五日至二十一日,明军依次经过宁武镇、紫云谷、玉润山、紫微冈、青阳岭、青华原、淳化镇。这些地名大多是朱棣临时命名的,体现了皇帝走到哪命名到哪的习惯。
六月二十二日从淳化镇出发时,遇到了行军难题:“渡河,深及马鞍”。渡过这条河后以为没有水了,结果入一泽中,长六七里,草深,泥水相交。接着又复渡两河,泥陷及马腹,马行泥潦中。一天之内多次渡河过泽,人马疲乏。当晚驻扎秀水溪。
六月二十三日更艰难:从秀水溪出发十余里,进入淙流峡。
甚险,一水流其中,路倾侧临水,萦回曲折如羊肠,日凡七八渡,登高下低,马力疲倦。
峡谷中的道路沿河而建,一天要渡河七八次,马匹都累坏了。当晚就在峡谷中扎营。
六月二十七日,大军抵达通川甸(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内),蚊子很多。
草间多蚊,大者如蜻蜓,拂面咬,拂之不去。
草原上的蚊子大如蜻蜓,赶都赶不走,叮咬起来十分厉害。
六月二十九日过金沙苑时,朱棣看到“沙陀高低,树青沙白”的景色,赞叹:“此景犹小李金碧山水也。”小李指唐代画家李昭道,以金碧山水画闻名。皇帝将眼前实景比作名画,颇有文人雅趣。
行数十里后遇到大海子,水很深,先令军士伐木为桥,然后才渡过。当晚驻扎玻璃谷,这名字想必也是根据景色临时起的。
七月初二,北伐军抵达开平(今内蒙古正蓝旗境内)。这里是元朝的上都,曾极度繁华。金幼孜记载:
营于幹耳朵,华言“宫殿”也。元时宫殿故址犹存,荒台断础,零落荒烟野草间,可为一慨。
曾经的元朝上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烟蔓草间,令人唏嘘历史无常。
在开平休息一天后,七月初四,大军从开平南返。
七月初五经过李陵台(今名威虏驿)。李陵是汉武帝时的将领,投降匈奴后葬于此地。当晚驻扎宁安驿。
七月初七经过元西凉亭故址。金幼孜详细描述了所见:
四面石墙未废,殿基树木已成抱,殿前柏两行仍在,但萧条寂寞。观久,怅然而出。
元朝的离宫别苑,如今古柏犹在,宫墙未倒,却已人去楼空。这种历史沧桑感,让文人出身的金幼孜感慨万千。
七月初八过盘谷镇,进入险峻山峡。路很险,两山相夹,大军如行在夹城中。朱棣评价道:
此山险厄若是,虽有虏骑千群,岂能至此?纵至此,断其归路,鲜有能出者。
当晚驻扎独石。
七月初九次龙门。在龙门刻石纪功,成为北伐的永久纪念。
七月初十过燕然关。燕然山是东汉窦宪大破北匈奴后刻石纪功之处,朱棣经过此地,想必也有追慕古人之意。七月十一日抵长安岭,至此方走出了险峻山区。
七月十二日次镇安驿,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七月十三日抵怀来,七月十四日次永安甸。
七月十五日,北伐军度过最后一个关口——居庸关。朱棣特意命令金幼孜等人做一件有趣的事:“上令幼孜三人记关内桥。自八达岭出关口,凡二十三桥。”文臣们仔细数了从八达岭到关口的桥梁,共二十三座。
当晚驻扎龙虎台,回到了北伐的起点之一。
七月十六日次清河。
七月十七日,入北京。
历时五个多月的第一次北伐,以明军全胜告终。
朱棣的第一次北伐,取得了显著的军事胜利。明军在飞云壑、静虏镇等战役中重创鞑靼主力,阿鲁台势力受到沉重打击。明军追击深入蒙古腹地,最远抵达克鲁伦河、鄂嫩河一带,这是自洪武年间以来明朝对蒙古最远的一次征伐。
六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们重读《北征录》,依然能感受到那段风雪征途的磅礴气势,体会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情壮志。这或许就是历史记忆的价值——让后人知道,我们这个民族曾有过怎样的勇气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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