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的命,不是栽在自己干过多少坏事上,而是悬在一件他知道却不能说的秘密上。
对军统前头面人物沈醉来说,1967年那个冬天,决定他生死的,就是三根“熊猫”牌香烟。
那年,沈醉刚从特赦的身份,又被扔回了秦城监狱。
里外里折腾了半个多月,一直没人搭理他,直到这天下午,他被带进了一间小审讯室。
屋里烟味呛人,桌子后头坐着三个人,一身军装,面无表情。
领头的那个,头发花白,眼神像鹰,一看就不是一般角色。
没啰嗦,核对完姓名,那人手指一弹,一根烟飞了过来。
沈醉下意识接住,摊开手心一看,整个人一激灵——是“熊猫”。
这玩意儿在六十年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普通老百姓别说抽,见都难得见着。
这烟,是身份的象征,是权力的通行证。
沈醉在刀口上舔血、在人精里打滚混了大半辈子,脑子转得比一般人快。
他立马就明白了,今天这阵仗不小,对面这几位的来头,深不见底。
这根烟,比任何开场白都更有分量。
“你在上海当差那会儿,认识一个叫崔万秋的记者吧?
来往多不多?”
领头的人开口了,声音不响,但字字都往沈醉的心里砸。
崔万秋。
这个名字沈醉当然记得。
五年前,也就是1962年,他发表过一篇叫《我所知道的戴笠》的文章,里面提了一句,说这个崔万秋是军统上海站的“直属通讯员”。
这可不是普通的外围眼线,是直接听命于上头的核心人员。
那时候沈醉是上海区情报组的头儿,每个月都得亲自给崔万秋送活动经费,再从他那儿拿回情报。
这些事,他自己都写出来了,没什么好藏的。
于是沈醉捡着能说的,把跟崔万秋的工作关系交代了一遍。
他说话的时候格外留神,每个字都掂量着,尽量把范围框死在自己已经公开的那些事儿里。
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把对面几个人的脸都弄得模模糊糊,可他心里的警报声,却越来越响。
他一说完,第二根“熊猫”又扔了过来。
烟还是那个烟,但问题变得扎手了。
“你去崔万秋家送钱,有没有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人?
仔细想想,有没有女的去过他家?
叫什么名字?”
这话一出,沈醉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个早就被他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影,一下子跳了出来。
那是个女演员,四十年代在上海滩挺有名气。
他去崔万秋家那几次,确实老能碰见她。
有时候是坐着聊天,有时候还站起来给他倒杯茶。
崔万秋当时是一家报纸副刊的主编,没少写文章捧她,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可这些话,到了沈醉嘴边,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低下头,猛嘬了一口烟,烟头烧得滋滋作响,他的脑子也在飞速地转。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那篇文章发表都五年了,为什么偏偏在1967年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要来刨根问底,深挖一个女演员和军统特务几十年前的陈年烂谷子?
沈醉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在查历史旧案,这是在挖一个要命的坑,就等他往里跳。
在那个“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头,沾上“国民党特务”这几个字,甭管你现在地位多高,都得脱层皮。
要是他说出那个女演员的名字,就等于亲手递上了一份能把人置于死地的黑材料。
而他沈醉,就从一个历史罪人,变成了一个关键证人。
一旦作证完毕,他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
到时候,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他了。
灭口,是大概率的事。
他后来自己都说:“我当时就想,这时候来问我她和崔万-秋的关系,对我肯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选择了装傻,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用烟雾来掩盖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领头的那人盯着沈醉看了半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没发火,反而把第三根“熊猫”也丢了过来,同时抛出了一个天大的诱惑。
“想不起来吗?
沈醉,你好好想想。
我们把你弄到这里来,不是要整你,实际上是在保护你!
你只要能想起来,当年跟崔万秋来往的那些人里,有谁现在是当领导的,你把名字说出来,对你有天大的好处。
这可是关系到你后半辈子的幸福,怎么能不好好想想呢?”
“保护措施”、“天大的好处”、“后半辈子的幸福”,这些词一个比一个诱人,像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一块块大石头。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你开口,不仅能从这鬼地方出去,还能得到想象不到的好待遇。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甜的毒药。
沈醉默默地抽完了第三根烟,烟蒂在他手指间慢慢熄灭,他心里的主意也定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一字一句地说:
“报告首长,实在想不起来了!
看来我这个人没这个福气,享受不了这么好的照顾,错过这个好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为了让对方彻底断了念想,他干脆把话说绝了,甚至发了个毒誓:“我愿意写个保证,将来任何时候,要是查出来我今天说了假话,隐瞒了事实,枪毙我,我绝不后悔!”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谎,但他也比谁都清楚,说出真话,马上就得死;守住这个谎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是在赌,赌自己这颗棋子,对下棋的人来说,是死棋更有用,还是废棋更有用。
后来的审问,果然没了“熊猫”烟,也没了客气话。
对方看他软的不吃,也来了硬的,甚至动了手。
但沈醉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咬死了就是一句话:“不知道,想不起来。”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设了这个局?
沈醉自己后来猜测,可能是那位女演员地位高了,派人来摸他的底,想把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彻底抹掉。
但这个说法,仔细琢磨一下,站不住脚。
真要是想封口,对付一个关在监狱里、毫无反抗能力的犯人,直接让他“病死”或者“意外身亡”,比搞这么一出正式的审讯,留下白纸黑字的记录要干净得多。
更说得通的解释是,想让他开口的,根本不是那位女演员本人,而是她的对头。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从历史问题入手,是扳倒一个政治对手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审沈醉,目的不是让他“闭嘴”,而是要他“开口”,要从他这个前军统高级特务嘴里,拿到一份足以当成重磅炮弹的“铁证”。
只要沈醉点了头,说了那个名字,他的证词马上就会被送到上面,成为压垮那位前女演员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沈醉,作为制造这发炮弹的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这件“工具”都难逃被销毁的下场。
他把这一点看得透透的。
在这场他连边都沾不上的神仙打架里,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一个没有记忆、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废物。
沈醉在秦城又多待了五年。
这期间,确实有人递过条子,想要他的命,但总有人以“这个人留着还有用,可以写材料”为由把他保了下来。
直到1971年那件大事发生,风向变了。
1972年,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了他的案子。
不久后,沈醉走出了秦城监狱,并且活到了亲笔写下这段经历的那一天。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