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东京一座阴森的地下指挥室里,一张巨大的菲律宾地图铺在桌上,几枚海军棋子摆得整整齐齐。

纸面上,这个叫“捷一号作战”的计划堪称完美,像一出精密编排的戏剧。

但在几千公里外的太平洋上,当这出戏真的开演时,舞台上只有鲜血、烈火和吱嘎作响的钢铁。

这盘棋的操盘手是联合舰队司令丰田副武。

他看着地图,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作战计划,这是一份遗嘱。

麦克阿瑟的大军已经踩在了莱特岛的沙滩上,等于把刀架在了帝国的脖子上。

再往后退,就是本土。

所以,他必须把手里最后这点家当——整个日本海军的残余力量,全部推上赌桌。

他押上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一、锤子与铁砧:栗田舰队的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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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田健男中将拿到的是主攻任务,他手里的牌最大。

两艘史无前例的超级战列舰,“大和”与“武藏”,是这支舰队的灵魂。

它们就像两座移动的钢铁堡垒,身后跟着一票巡洋舰和驱逐舰。

按照剧本,栗田这把“锤子”,要穿过圣贝纳迪诺海峡,狠狠砸向莱特湾里美国人的登陆场,把滩头上的几十万美国大兵和补给船统统送进海里。

10月23日,天还没亮,这支庞大的舰队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锡布延海。

但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

美军的侦察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飞过来,很快,舰队的坐标就传遍了美国第三舰队。

威廉·哈尔西上将闻到了血腥味,他派出了他手下最凶狠的猎犬——第38特混舰队的舰载机。

接下来不是战斗,是处刑。

美军飞行员的目标只有一个:最大的那个家伙,“武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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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实在太大了,大到让飞行员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在攻击一座小岛。

炸弹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鱼雷在水下画出一条条白线,精准地钻进它的身体。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整整八个小时,“武藏”号像一个被围殴的巨人,默默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打击。

舰长猪口敏平,一个典型的日本海军精英,在浓烟和爆炸中嘶吼着下达命令,高射炮手们打到炮管发红,但根本挡不住蝗虫般的机群。

傍晚七点半,这艘承载着“大舰巨炮”最后梦想的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断裂声,船头高高翘起,带着两千四百多名官兵,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海底。

和它一起沉没的,还有柳本胜少将,一个出身高贵、在舰桥上看着军舰沉没而拒绝离去的贵族军官。

旗舰“大和”号上的栗田健男,眼睁睁看着姊妹舰就这么没了。

他手里的“锤子”被打掉了一大块。

无线电里乱成一锅粥,报告着各舰的损伤。

按理说,他该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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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东京的命令冰冷而坚决:继续前进。

那个晚上,栗田带着剩下的船,怀着对“武藏”亡魂的复杂心情,转向了漆黑的圣贝纳迪诺海峡。

他依然是那把锤子,但现在,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敲响。

二、诱饵的自觉:小泽治三郎与空荡的甲板

就在栗田舰队在锡布延海被痛殴的时候,更北边的海域,小泽治三郎中将正带着另一支舰队在海上游弋。

这支舰队看起来很唬人,有四艘航空母舰,其中“瑞鹤”号还是当年偷袭珍珠港的“六元老”里唯一活到现在的。

可这只是个空架子。

这些航母的甲板上,总共只有一百多架飞机,飞行员是一群刚从航校毕业的毛头小子,很多人连在航母上降落都费劲。

更要命的是,日本已经没有足够的航空燃料了。

小泽心里清楚,他的任务不是去打仗,而是去“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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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任务,就是扮演一个巨大而昂贵的诱饵。

他必须想尽办法让哈尔西发现自己,然后把美国人的主力航母舰队从莱特湾引开,给南下的栗田创造一个哪怕只有几个小时的空窗期。

这是一次用自己和数千名部下的性命,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哈尔西上当了。

这位性格火爆的美国上将,一看到小泽舰队的报告,立刻认定这是日本海军的主力。

他毫不犹豫地调转船头,带着他全部的航母和战列舰,气势汹汹地向北追去。

莱特湾的北大门——圣贝纳迪诺海峡,就这么被他完全敞开了。

小泽用自己的舰队,为栗田撬开了一条通往地狱或荣耀的窄路。

10月25日,审判日降临恩加尼奥角。

美军的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一波接一波地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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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号和“千代田”号最先沉没。

接着是“瑞鹤”号,这艘见证了帝国海军所有辉煌与耻辱的航母,身中数枚炸弹和鱼雷,燃起的大火把天空都映红了。

舰长和舰桥上的高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

小泽的旗舰“瑞凤”号也被炸成重伤,他不得不转移到一艘巡洋舰上。

他站在颠簸的甲板上,看着自己的战舰一艘艘变成海上的火炬,无线电里却只能发出一道道冷酷的命令:“继续向北,吸引敌军主力!”

当最后一艘航母沉入大海时,小泽的任务完成了。

代价是四艘航母和数千条人命。

日本海军的航空力量,在这个下午,彻底归零。

三、地狱之门:西村祥治与单程票

相比小泽的悲壮,南路军的西村祥治中将,则领到了一张纯粹的死亡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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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南方舰队是“捷一号”计划的南路钳形攻势。

任务是从南边的苏里高海峡钻进去,和栗田的中央舰队在莱特湾会师,来个南北夹击。

西村是个老派海军,勇敢,死板,甚至有点一根筋。

为了遵守无线电静默的命令,他一路上没跟任何人联系,既不知道栗田那边被打得多惨,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一支志摩清英中将的舰队跟着。

他就这么闷着头,领着两艘老掉牙的战列舰“山城”、“扶桑”和几艘巡洋舰,一头扎进了美军布置好的口袋阵。

10月25日凌晨,当西村的舰队排着一条长队,驶入又长又窄的苏里高海峡时,他们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不知道,海峡两边的黑暗里,藏着几十艘美军的鱼雷艇和驱逐舰。

而在海峡的出口,美国海军少将杰西·奥尔登多夫,已经给他摆好了一桌“大餐”:六艘战列舰和八艘巡洋舰排成一条完美的横线,封死了出口。

这是海战史上最后一次经典的“T字战法”。

说白了,就是奥尔登多夫的舰队能用侧舷所有的主炮轰击西村的舰队,而西村的舰队只能用船头的几门炮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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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村的旗舰“山城”号傻乎乎地打开探照灯,想寻找目标时,它就成了最亮的一个靶子。

一瞬间,数百门大口径舰炮同时开火,炮弹带着尖啸声,像暴雨一样砸在日军的队列里。

海面上被炮弹爆炸的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鱼雷艇从黑暗中冲出,射出致命的鱼雷。

“扶桑”号被鱼雷拦腰炸成两截,不到半小时就沉了。

“山城”号在坚持了约四十分钟后,也被打成一堆浮在海面上的燃烧废铁,带着西村祥治本人和舰上绝大多数官兵沉入海底。

整个南方舰队,除了跑得快的一艘驱逐舰侥幸逃生,其余全灭。

六千多名官兵,几乎没人活下来。

四、一场国运的葬礼

三天时间,从北到南,三支舰队,三种不同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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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地下指挥所里的丰田副武,收到的战报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他知道,他押上的一切,都输光了。

莱特湾的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军舰

它烧掉的是从明治维新以来,支撑着整个日本帝国的那个精英军官阶层。

日本海军从建立之初,就是一个带有浓厚贵族色彩的团体。

海军兵学校出来的,很多都是萨摩、长州等强藩的武士后代和华族子弟。

他们控制着舰队的指挥权,也深深影响着国家的战略。

这支海军的血脉,就是日本旧贵族的血脉。

莱特湾海战,就是这个阶级的集体葬礼。

“武藏”号上的参谋长中井太一郎,是侯爵的儿子;“瑞鹤”号舰长贝冢武男,出身海军世家;西村祥治本人,也是鹿儿岛武士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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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海战中阵亡的二十多名将官,一多半都有贵族头衔或出身名门。

这一战,不仅在物理上消灭了日本最后的舰队,更是在血统上,彻底斩断了日本海军的传承。

那些在后方等待着继承父辈荣耀的贵族子弟,再也没有军舰可以登上了。

造船厂停工,油库空空如也,那艘侥幸活下来的“大和”号,最终也只能装上单程燃料,在几个月后,走向了和“武藏”号一样的宿命。

栗田的舰队残部,像一群没了主人的野狗,拖着一身伤回了家。

港口里没有欢迎的人群,只有空空如也的油罐。

联合舰队从此再未出海,剩下的船,就那么静静地泊在港里,等着下一次的单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