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百年孤独与原上:《香落白家》中当代家族的精神图谱
(文/一平)
小的时候看书,不爱看这些家族历史的东西,老感觉不好看,读不懂,但上了年龄之后,越来越想看、爱看这些方面的书籍,因为看到的是几代人的历史,能够看到家族韧性这类东西,能够看到一个地域、一个姓氏、一个家族来时的路。
读《香落白家》,让我想起读《白鹿原》时的沉重、读《百年孤独》时的疏离,而《香落白家》却像一杯温茶,把家族史诗泡进了人间烟火气里,也让我忍不住想探究:它如何在经典的影子里,走出了一条属于当代的叙事路。下面,我就三本书做一对比。
一、从宏大史诗到微观镜像的当代转型
家族叙事始终是承载文明记忆的核心载体,但三部作品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时空建构逻辑。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创造了“魔幻时间”,马孔多家族七代人的轮回宿命与拉丁美洲殖民史交融,其“循环叙事”本质是对文明停滞的隐喻,当奥雷里亚诺破译羊皮卷预言时,整个村镇被飓风抹去,留下“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被蚂蚁吃掉”的终极宿命。这种超验性书写赋予家族史以神话史诗的厚重感,却也拉开了与现实的距离。
陈忠实的《白鹿原》则代表中国乡土史诗的巅峰,以渭河平原五十年变迁为轴,将白、鹿两族的伦理冲突嵌入辛亥革命至改革开放的宏大叙事。祠堂、乡约、族谱构成的宗法符号体系,实际上是传统中国“家国同构”的微缩模型。白嘉轩腰杆挺直的一生,是儒家文化在乱世中坚守与崩解的具象化呈现,其“线性史诗”范式凸显了历史意志对个体命运的绝对支配。《白鹿原》对家族的描写是深刻的,成为了后来作品绕不开的一座高峰。
张菊秀在《香落白家》中实现了范式突围。她摒弃了“百年叙事”的时间包袱,以白家四代人的生命轨迹为切口,构建起“微观史诗”的叙事框架。小说开篇白小朵的视角,如同当代人的凝视,将读者直接引入银杏山庄的现实场景;而青花瓷坛里的家族记忆、《青天在上》的书中书结构,则让历史与当下形成对话张力。这种“虚实交织”的叙事策略,既有别于《百年孤独》的魔幻疏离,又不同于《白鹿原》的历史重负,让我们精准捕捉到城镇化进程中“大时代里的小日子”,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让家族史成为可触摸的生命体验。
二、从宿命符号到生长性隐喻的创新
家族的历史都是厚重的。
《百年孤独》的“冰块”与“失眠症”构成双重隐喻:吉普赛人带来的冰块象征现代文明的初现,却最终随马孔多的衰败消融;集体失眠症导致的记忆丧失,则暗示殖民统治对文化根脉的摧毁。这些意象始终指向“消亡”与“宿命”,形成封闭的符号体系。
《白鹿原》的“白鹿”意象则承载着儒家伦理的神圣性。传说中白鹿踏过的土地草木繁茂,白嘉轩据此迁坟的情节,将自然异象与家族兴衰绑定。但随着白孝文的堕落、鹿三的弑主,白鹿意象逐渐黯淡,最终沦为传统伦理崩塌的见证者,其隐喻指向具有明确的历史终结性。
《香落白家》的“青花瓷坛”与“银杏”构成开放的生长性意象群落。这是属于中国式家族的意象。青花瓷坛作为周兰香的陪嫁,坛身“香落白家兴”的题字从模糊到清晰,既见证了白天宝的执念、香奶奶的坚守,更隐喻家族精神在时代震荡中的渐次明晰。而银杏树的意象更具深意,从白永根栽下的幼苗,到白光宗打造的产业基地,银杏的四季轮回与规模化生长,是传统文化从“家族私产”转化为“公共财富”的象征。这种意象创新,赋予家族记忆以面向未来的生命力。
阅读《香落白家》,还让我想起了张志江的《岭上无狼》,这两个作品有相似之处,此处不在赘述,有时间再行写文比较。
三、从文明批判到现代性建构的价值转向
三部作品对“家族与时代”关系的处理,折射出不同的文化立场。《百年孤独》以马孔多的封闭循环,批判拉丁美洲“重复历史而无法前进”的文明困境。奥雷里亚诺们反复制作小金鱼又熔化重造的行为,是这种停滞性的极致隐喻,其精神内核是深刻的文明悲观主义。
《白鹿原》则通过白、鹿家族的伦理博弈,完成对中国传统社会的辩证反思。白嘉轩坚守的“耕读传家”与鹿子霖追逐的“权力欲望”,共同构成乡土中国的精神两极。但小说最终以白灵的牺牲、朱先生的病逝暗示传统价值的式微,其批判锋芒背后,是对文明转型的沉重忧思。
《香落白家》在继承批判意识的同时,更突出“建设性”的精神特质。白光宗这一核心人物的塑造,突破了传统家族叙事的典型化模式:他既有辞职淘煤的闯劲,又有官场应酬的无奈;既为村民修桥铺路,又因疏忽家人而愧疚。这种复杂性使他超越了“改革英雄”的扁平形象,成为中国社会转型期“新乡贤”的真实写照。他展现的不仅是个人韧性,更是传统“诚信”美德与现代商业伦理的融合;当他将家族书院转化为公共文化空间时,完成的正是从“家族本位”到“社区认同”的现代性跨越。
这种价值转向在“乡愁”主题的处理上尤为明显。不同于《百年孤独》中对“故土毁灭”的悲情书写,也不同于《白鹿原》对“田园牧歌消逝”的怅惘,《香落白家》将乡愁转化为积极的建构力量。白小朵的旅拍、白小凤的回归、白光宗的产业实践,共同诠释了新时代“流动的乡愁”,真正的根脉不在故纸堆里,而在“传承中创新”的生活实践中。
《香落白家》的价值,在于它在《百年孤独》的魔幻史诗与《白鹿原》的乡土史诗之外,开辟出“当代现实史诗”的新路径。其“微观叙事”让家族史回归生活本真,“生长性意象”赋予传统以现代生命力,“建设性内核”为文明转型提供了积极范本。
在城镇化席卷一切的今天,我们如何让家族记忆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正是这部作品留给当代读者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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