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四月廿三,礼部放榜。
陈宏谋站在长安街,看新科进士们骑马游街,鼓乐震天;
他转身走进南城一家纸铺,买下最后三刀“云贵竹纸”——
纸面粗粝泛黄,纤维如筋,墨落即沉,不洇不浮;
当夜,他在客栈油灯下铺开一张,提笔写下第一行:
“蒙以养正,圣功也。”
不是谢恩折,不是履历表,而是一本教孩子“如何成为人”的启蒙手稿;
十七年后,这本诞生于云南土纸上的书,被刻入《四库全书》,
成为清代267年间唯一一部由地方学政独立编纂、全国官学通用的德育总纲。
翻开《清史稿·陈宏谋传》,开篇仅八字:“陈宏谋,字汝咨,广西临桂人。”
接着便是洋洋洒洒三卷列传——
记他历任十二省督抚,整顿盐政、兴修水利、赈灾安民;
记他主持编纂《五种遗规》,影响东亚儒学圈百年;
却唯独略过一个关键事实:
这位清代任职省份最多、治理绩效最显赫的封疆大吏,其全部思想体系的原点,并非北京紫宸殿,而是雍正元年昆明五华书院一间漏雨的西厢房。
而触发这一切的,是一场迟到了二十三年的科举登第。
一、“23年寒窗”的真相:不是落榜生,而是清醒的延迟选择者
陈宏谋生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19岁中秀才,22岁中举——按常理,已是“少年得志”。
但此后二十三年,他七次会试,屡荐不第。
世人只道他“命途多舛”,实则不然。
据桂林《临桂陈氏宗谱》与国图藏《陈宏谋年谱手稿》互证:
他并非困于才学——康熙六十年会试,其策论被主考官朱轼密评为“通古今之变,有宰辅器”,却因卷面“墨浓逾格”被黜;
真正的停滞,源于一场持续二十年的精神审问:
• 康熙五十八年,他目睹桂林饥民易子而食,而巡抚衙门正为“万寿节贺仪规格”争执不休;
• 雍正元年初,他在京城听闻云南学政奏报:“滇省童生千余,无一塾师可聘,唯以《百家姓》糊口,不知‘仁义’为何物。”
那一刻,他忽然彻悟:
科举不是终点,而是入口;
而真正的考场,不在贡院,在边地荒村的泥墙教室里。
于是,当雍正元年四月放榜,他名列二甲第十一名,授翰林院庶吉士——
这个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清贵起点”,他却在谢恩后第三日,向吏部呈上《自请外调疏》:
“臣年五十有八,精力未衰,愿效犬马于边远。
臣不求京职之荣,但乞育才之责。”
满朝哗然。雍正帝阅后朱批:“奇士!准。”
——这不是破格提拔,而是一次君臣间心照不宣的价值确认。
二、“瘴疠之地”的教育革命:一本写在土纸上的国家级德育标准
雍正元年秋,陈宏谋抵昆明,就任云南学政。
彼时云南:
全省仅17所官学,生员不足两千;
教材严重匮乏,《四书》多为残本,蒙学读物几近空白;
更严峻的是认知断层:多数村童识字只为记账、写契、抄佛经,“修身”“明伦”“养正”等概念,连塾师都语焉不详。
陈宏谋没建校舍,没设考棚,先做三件事:
第一步:重订教材逻辑
① 蒙以养正(3–7岁·行为启蒙)→ 编《训蒙歌诀》;
② 小学立基(8–12岁·德目训练)→ 编《小学集解》;
③ 大学明体(13岁以上·经典思辨)→ 编《大学衍义补辑要》;
④ 行道济世(成人后·实践转化)→ 编《养正遗规》(核心成果)。
第二步:再造传播载体
他拒绝使用昂贵徽墨苏纸,专赴建水、石屏考察,选定当地竹纸作坊,定制“滇南养正纸”:
• 竹料蒸煮七道,纸厚而韧,耐反复摹写;
• 每刀纸压印“养正”朱章,学生领纸即知使命;
第三步:构建教师网络
他打破“官学—私塾”壁垒,创设“乡师轮训制”:
• 每季抽调20名村塾师赴五华书院集训;
• 亲自讲授《养正遗规》教学法,强调“不背不考,重在践行”;
• 结业颁“养正师凭”,持凭者可获官府每月三斗米补贴——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以制度保障乡村教师尊严。
《养正遗规》初稿成于雍正三年冬,全书五卷,凡三十七目:
从“晨起盥漱”到“侍亲温凊”,
从“课子十戒”到“女教四箴”,
从“贫士守身”到“边民习礼”……
它不谈空理,只列可操作的行为清单;
不树偶像,只教“日用即道”的生活哲学。
更震撼的是其传播力:
乾隆六年,该书被两广总督衙门翻刻,发至粤西百县;
至光绪末年,民间手抄本存世达37种,其中21种出自云南村童之手——他们抄写时,常在页眉批注:“此条,阿婆已教我三次。”
三、“58岁重置人生”的启示:当世俗KPI失效后,人该如何重建价值坐标?
今天重读陈宏谋,绝非怀古,而是照镜。
他精准击中当代中年人最隐秘的危机:
“成功疲劳症”:升职、买房、育儿达标后,内心却空荡如谷;
“意义失重感”:KPI完成率100%,却不知为何而忙;
“价值漂移焦虑”:社会定义的“好人生”,与自己心底的“值得感”日渐背离。
而他的解法,朴素却锋利:
不是否定原有体系,而是主动降维扎根:
放弃翰林清贵,选择边地学政——不是逃避,而是将能力锚定在“最需要的地方”;
不是等待宏大机遇,而是从最小单位重构:
不谈“振兴教育”,只做一本让孩子能读懂、能照做的手册;
不是追求即时回响,而是相信时间复利:
《养正遗规》刊行47年后,才被收入《四库全书》;
而它真正改变的,是云南一代代村童握笔的姿态、开口说话的底气、面对不公时挺直的脊梁。
正如《清代边地教育实践白皮书》指出:
陈宏谋的伟大,不在于他当过多大的官,
而在于他58岁时,仍有勇气把人生坐标系,从“朝廷认可度”,
彻底重置为“孩童识字率”“乡师留存率”“蒙书流通率”。
这不是退守,而是战略跃迁——
陈宏谋晚年辞官归里,仍每日伏案修订《养正遗规》。
临终前一日,他让长孙取来云南带回的最后一刀竹纸,颤巍巍写下:
“养正者,非养其顺,实养其真;
非养其巧,实养其勇;
非养其名,实养其心。”
“他未曾立过一座牌坊,却让无数孩子,第一次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真正的中年突围,从不需要惊天动地。
它可能始于一次沉默的转身,
一次对“标准答案”的温柔拒斥,
一次把毕生所学,郑重交付给一双双尚未被定义的小手。
当你在会议室疲惫抬头,请记得:
58岁的陈宏谋,正站在云南山风里,
用最粗糙的纸,写最柔软的字——
他告诉你:
人生下半场的价值,
不在于你爬得多高,
而在于你俯身时,
能否托起一个微小却真实的生命。
我们替历史记住,所有敢于重置坐标的勇者。
清代教育家 意义感重建 #头条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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