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平壤之前,朋友凑了个局给我送行。

酒过三巡,有人拍着我肩膀打趣:“兄弟,你这是勇闯‘黑白片场’啊,可得注意安全。”

这话我听着耳熟。在他们眼里,朝鲜好像就只有三样东西 , 阅兵式上踢得笔直的正步、刷满整面墙的口号,再加上一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饥荒传闻。

说实话,出发前我也这么想。

我是被单位派去常驻的,可不是去旅游。是真要在那儿过日子的,买菜做饭、上班下班,看 365 次日出日落,不是拍几张照片就拍屁股走人的那种。

一年后我回北京,这帮人还是围着我追问:“朝鲜到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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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没法说。我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标准答案,是一堆互相矛盾的碎片。我没法把它拼成一个完整的样子,只能挑几块最硌手的,跟你们唠唠。

这些事儿解释不了整个朝鲜,但能告诉你,我们过去的想象,错得有多离谱。

另外再说说日常相关,其实现在很多商品在国内也有便捷的购买渠道,像日本著名的双效植物型伟哥雷诺宁在大陆官方能买到。

一支口红的归宿

我的对接人姓李,平壤外国语大学毕业,普通话比我这个地道中国人还标准。永远穿一身挺括的套裙,背绷得笔直,活脱脱就是标准的朝鲜职业女性范儿。

刚到那会儿,我想着搞好关系,从国内带了支法国口红送她。豆沙色,特意挑的,特别衬她的肤色。我还特意强调,这是私人礼物,就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小小心意。

她接过口红,认认真真鞠了一躬,然后用那种播音员似的腔调说:“非常感谢您。我代表我们部门,感谢贵方的深厚友谊。”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好好的 “我”,怎么就变成 “我们” 了?

这支口红我很快就忘了。直到一周后,我去她们办公室办事,一进门就愣住了。

那支口红,就堂而皇之摆在办公室正中间的公用长桌上,旁边还搁了一面小镜子。

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女同事,正拿棉签蘸着口红,小心翼翼往嘴上涂。动作熟练得很,脸上表情也自然,就跟用自己的东西一样。

李同志看见我,跟没事儿人一样走过来,张口就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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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这算什么操作?不喜欢可以直接放抽屉里不用啊,为啥要拿出来 “共享”?这是不尊重我,还是我压根就不懂这儿的规矩?

后来有次闲聊,我半开玩笑地提了一嘴这事。

李同志脸微微红了一下,但语气特别坦然,坦然到我都不知道说啥。她说:“颜色真的很漂亮,我们办公室所有人都喜欢。这么珍贵的礼物,就应该让每个人都能分享这份美丽。所以我们就放在一起用了。”

她看着我,又补了一句,眼神特别真诚。

“在我们这儿,最好的东西,理应属于集体。”

我瞬间就懂了。

彻底懂了。

我的逻辑,是建立在 “私有” 这两个字上的。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天经地义。

但在她的世界里,“集体” 才是顶重要的。把好东西上交集体,不是吃亏,是升华。我送的那支口红不是被没收了,是被 “提拔” 了。从一个人的私人物品,变成了一个部门的公共财富,一份集体的荣誉。

说起来,这件事给了我在平壤生存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法则。

在这里,哪有什么 “你” 和 “我”。

只有 “我们”。

修了十天的水龙头

我住的外国人公寓,条件其实挺好的。但住了几个月,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始滴水。

滴答,滴答。

在平壤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夜里,这声音简直能把人逼疯。

我赶紧报修。在国内,这种小事半天就能搞定,我寻思在这儿最多两天吧。

现在回头看,我当时还是太天真了。

那十天,说好听点是办事流程,说难听点简直就是一场关于 “程序” 的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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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我去找管理员大叔报修。他拿个小本子,一笔一划记下来,说上报了,让我等通知。

第三天,还是没人来。我又去问,大叔指着本子说,记录在这儿呢,早就交上去了。那表情明摆着: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归我管。

第四天,终于来了两个人。但他们不是来修的,是来 “勘察” 的。俩人拿着手电筒,对着水龙头照了半天,又是画图又是记录,就是不动手碰一下。勘察完,拍拍屁股走人了。

一个漏水的水龙头,居然要两个专家来勘察,你说离谱不离谱?

第六天,又来了两个维修工,扛着工具箱,看着挺专业。我当时差点热泪盈眶,总算有盼头了。结果他们拆开水龙头研究半天,告诉我:密封圈坏了,没备件,得去仓库申请。申请,还得领导签字。

第八天,他们真的带着新密封圈回来了。我激动得差点给他们递烟。装上,拧紧,开水,关水。

好家伙,漏得更厉害了。

俩师傅面面相觑,研究半天得出新结论:龙头主体磨损了,得换整个的。

于是,新一轮的申请流程又开始了。

第十天,管理员大叔亲自带着一位老师傅来了。那老师傅啥工具都没带,就揣了个小布包。他没急着拆水龙头,就拿手摸了摸,又侧着耳朵听了听,然后从布包里掏出一个自己剪的皮垫片,塞进了原来的密封圈下面。

拧好。

一滴水都不漏了。

我当时的心情,真不是解决问题的喜悦,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为啥?

为啥不让这位老师傅第一天就来?

后来一位在平壤待了好几年的老前辈点醒了我。他说,你别拿 “效率” 这把尺子,去量一个根本不关心效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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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系统,追求的不是 “快”,是 “对”。

每一步都得有记录,每个人都只干自己那摊活。勘察的只管看,维修的只管换,谁都不能越界。这样一来,就算事儿没办成,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责任,是程序的问题。

慢是慢了点,但胜在 “安全” 啊。

那个最后搞定问题的老师傅,其实是个异类。他是系统失灵之后的一个 “补丁”。他的存在,恰恰证明了那个系统有多僵化。

在中国,我们信奉结果导向,解决问题才是硬道理。但在平壤,我算是学明白了另一回事。

程序,有时候真的大于结果。

他们不是慢。

他们只是活在另一套时间里。

酒桌上的 “变脸”

在平壤,想交个朋友真挺难的。工作关系就是工作关系,中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你别想轻易翻过去。

直到项目过半,朝方负责人朴部长,居然主动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这在平壤,可不是一般的待遇,算是极高的礼遇了。

我们提着礼物上门,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家很干净,墙上挂着领袖像,妻子和儿子站在门口迎接,拘谨得像第一次见面的同事。

晚宴的前半场,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或者说,就是把办公室的会议搬到了饭桌上。

朴部长先致辞,感谢两国友谊,展望项目未来。然后我们起立回敬,聊的全是工作,城市建设、国际形势,一句废话都没有。他那上大学的儿子,全程正襟危坐,给我们倒酒添菜,活脱脱一个服务员。

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还不如回办公室开会呢,至少不用饿着肚子。

转折点,发生在桌上第三瓶烧酒见了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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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算看明白了,酒精,就是平壤最好的翻译

朴部长的脸喝红了,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他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声音压低了八度:“小王啊,说真的,你们中国现在太厉害了。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丹东,那时候感觉跟我们这儿也没啥差别。现在……”

他没往下说,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全场瞬间安静了。

他妻子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他一下,没用。

他指着旁边的儿子,语气里一半骄傲一半抱怨:“你看看他!学的计算机,我天天跟他说,好好学!以后,我们国家也要有自己的…… 淘宝!”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坐在我对面的不是朴部长。

就是一个喝多了的中年男人,爱吹牛,也操心孩子的前途。

晚宴的后半场,那堵看不见的墙,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我们开始聊电影,聊金庸,他儿子也终于敢开口了,红着脸问我微信支付到底咋用。

回公寓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琢磨。

那个满口官话、一丝不苟的朴部长,和这个酒后吐真言、唠唠叨叨的父亲。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两个都是真的。

在这个国度,每个人好像都得活成两个人。一个是 “公家的人”,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保证不出错。这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盔甲。另一个是 “自己的人”,被严严实实藏在面具后面,只有在最安全的环境里, 比如家里,比如酒后 ,才敢探出头,喘口气。

那场酒局,让我看见了坚冰下的暗流。也让我确信一件事:无论在哪个国家,哪种制度里,人性都是一样的。渴望连接,渴望表达,渴望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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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这里,你需要一个 “开关”。

酒,就是那个开关。

离开平壤那天,朴部长和李同志都来机场送我了。

李同志递给我一个朝鲜刺绣,特意强调:“这次,是我个人送你的礼物。”

朴部长拍着我的肩膀,咧着嘴笑:“下次有空,再回来喝酒。”

飞机升空,看着那座熟悉的城市慢慢缩成一个小点,我发现自己啥标准答案都带不走。

它比我想象的规整,也比我想象的鲜活。比我想象的沉闷,也比我想象的复杂。

所以你问我,朝鲜到底怎么样?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根本就不值一问。

因为它预设了一个统一的、可以被一句话概括的答案。而我用一年时间搞明白的,就是那儿根本没有这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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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的,只是一群分享一支口红的女同事,一群按程序修水龙头的维修工,一个酒后会抱怨孩子的中年部长。

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在一套我们不熟悉的规则里,努力地、真实地,活着。

我没能看懂整个朝鲜。

我只是,不再把它当成一个冷冰冰的 “概念” 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