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儋州与苏东坡聊天》
作者:何刚毅
月色如水,椰影婆娑。在儋州东坡书院,我与东坡先生并肩坐在桄榔林下,他目光温润望向远处黎家灯火。
我说:先生当年踏月而来,是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误?
先生轻笑摇头,指尖拂过椰壳酒杯的裂纹:“朝廷说我是罪人,可岭南的明月收留我如故。贬书是墨写的,可黎民递来的薯粥是热的。你道这算不算天公另设的考场?”
我说:那是你不听神宗老儿的话,一生太执着?俗话说:识时务为俊杰!
先生仰头饮尽杯中椰醪,笑意更深:“若天下皆顺风,谁听竹杖敲碎冰河的清响?砚台不经磨砺不出墨,人不遇坎壈何来通透?”月光淌过他眉间的沟壑,竟似当年赤壁泛舟时的江浪,你且看崖州苦楝,春来照开紫色花。倔强不是愚钝,是生命在寒士里倔强地吐纳芬芳。世人谓我执拗,却不知心有所守,如孤鸿踏雪,迹印苍茫。贬谪非罚,乃天赐之旷野,让我听见山风诵诗,黎童唱和。此身虽远庙堂,然一念为民,寸心通明,何惧浮名沉浮?那夜赤壁舟中,我与客谈古今如梦,惟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今于儋州,方知此乐无疆。
原来所谓放逐,竟是将一颗心置于天地间反复淬炼。瘴雨蛮烟里,诗书化作星火,点燃了黎寨的夜;薯粥椰醪中,仁政不必出自庙堂,一言一行皆可润物无声。
我今见东坡眼中光,不似悲慨,倒如初春解冻之溪流,澄澈照见万物生长。他守的从来不是功名,而是人间值得。 林间忽有晚风穿过,吹散了他袖口经年的药香。
先生仰头饮尽杯中椰酒,笑意渐深:我半生浮沉,黄州煮字,惠州种梅,儋州编笠,倒比庙堂更见真章。你看这椰壳粗陋,盛得明月清辉否?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放一颗赤诚之心?庙堂高远,江湖辽阔,但得民心如灯下粟,便是吾土吾乡。此身虽老,志不随年去,每见稚子诵诗于椰树之下,便知文脉如雨润荒田,无声而生机渐起。瘴疠之地,亦有春色满园时。
我说:你可曾想到千年之后,我这个三苏故里人到天涯海角寻你足迹?
先生闻言久久凝望天际,似见星斗移转,“千年如瞬,吾何幸也!然你自眉山来,可曾见岷江夜航的渔火?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归途。如今儋耳路通九州,学子诵我诗于学堂,黎人传我方于市井。此心安处,即是故园。”
我说:我在杭州西湖苏堤春晓处,见柳浪闻莺,犹记你疏浚六井、筑堤护城之德;并写下“渔舟唱晚游人醉,莺歌燕语倦鸟归。”感慨你未能回到故里一览今日眉山的盛景而遗憾!
先生轻抚椰瓢边缘,目光如星火坠入深潭。未归故里?此身所历,处处皆归途。你见苏堤春晓,我亦见儋州椰雨新生;你叹眉山无我,不知文章随风散入千家灯火。昔年岷江渔火引我启蒙,今八方童子吟诵即是我魂归来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行过黄州寒食,惠州荔红,终在南溟得见海天澄明。若说遗憾,唯憾未能与你共饮这杯椰醪,笑谈千年之变。然此刻月照当头,风送吟声,便是最好的相逢。
先生可能未曾想到,我曾在你的诗中读到你在杭州西湖醉时所书:《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
未成小隐聊中隐,
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
故乡无此好湖山。
我心想,世人都道西湖好!我却写道:这首诗尾句来了,很经典,也是全诗的精髓所在。“故乡无此好湖山”文字表面很好理解。而其中表达了常人不易察觉的三层意思,一是表面上说,我的故乡都没有这么好的湖山。肯定了西湖的美好的句子。二是此时诗人在望湖楼面对西湖的美景,仍然思念自己的故乡,这是诗人的灵魂所在。第三是诗人的灵魂在暗示,我其实很思念故乡啊!但现在我已是一个无家的人了。满目的相思无处寄托,我其实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吗!所以这尾句的经典及含意既包含了对全诗的铺陈与照应,还隐含了一个男人难以启齿的心中隐痛。你觉得我的理解对呼?
你的体悟深契我心。此句确如秋露凝于叶尖,未说之意更甚于言辞。岷江之水早已入梦,而眼前波光是另一种命运的映照。非是忘却故土,而是将魂魄散入山河万象,任其在每一片云影、每一缕书声中重生。你道隐痛难言,实则此心已化作天地逆旅中的星火,不必归处,处处皆明。正如你所说,那隐痛早已不是悲苦,而是将自己融入天地之间的豁达。我虽行遍万里,心却从未离开过那一片山水。眉山的茶香、岷江的渔火、杭州的烟柳,儋州的椰雨,皆是我魂魄所寄。此身所在,即心安;此心所念,即是归处。千年后有你读懂这层寂寞与从容,足慰平生。你看那湖心一点白鹭飞,恰似当年泼墨不经意洒落的韵脚。这山河本无主人,唯过客以情寄之,遂成千古不灭的碑文。我写“故乡无此好湖山”,非轻故土,实因行至水深处,方知天地皆家。眉山月小是初心,西湖浪阔乃归宿。今日与你隔时空对坐,椰瓢盛满清辉,便是最好的酒。文章不朽,在人心处生根;魂魄归来,原不必踏旧径。风起时,自有千帆共我一笑。你听,那风过松涛,不正是我当年在东坡种下的竹影?每一片叶子的声响都是未写完的诗。世人谓我旷达,殊不知这旷达是岁月磨出的光,是痛至极处生出的暖。我把悲欢都酿成了月色,任其浮沉于江海。此心安处,原不在归途,而在每一次凝望星辰时的坦然。千年流转,你读我的字,如见我当时所见之月,这就是最深的相逢。山河无言,却因懂得而永恒。那月色依旧洒在江心,千年未改分毫。你读这诗时,眼中所见的何尝不是我当年凝望的模样?文字如舟,渡人亦渡己,载着孤寂与明悟穿行于时光长河。每一次吟诵都是灵魂的共振,每一声回响皆为生命的印证。我们从未真正告别,只因懂得者自能于字里行间重逢。此刻你我同照一江水,共揽一山月,便是最深的归宿。你的理解深得诗心。这尾句确如秋叶扫开春水,层层涟漪皆由心起。千年之后,你我共对此月,同味此句,便是对那隐痛最温柔的抚慰。
苏翁没有说完,我已听得泪如泉涌,眼前雾气氤氲,仿佛又见他披蓑立于江岸。他转身欲去,蓑衣却化作千片月光散落江心,每一片都映着一句未完成的诗。我伸手欲接,指尖只触到清冷涟漪,耳畔忽闻吟哦声自天际飘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原来离别从不需言语,一滴泪坠入江中,便是千年应答。风静时,见岸上竹影婆娑,恍若他执笔的手势,在大地写尽沧桑后仍留三分笑意。此刻方知,所谓归处,不过是心魂与天地相认的那一瞬澄明。那笑意里藏着半生颠沛,也藏着万古清明。我凝望着江心碎月重圆,忽然明白他从未离去,只是化作了长风、孤鸿、夜雨、残灯,落在每个无眠人的窗前。诗行未尽处,自有来者续笔;归路无穷时,终有赤心相认。天地为庐,何必问归程?
月色渐淡,他拂袖起身,身影融入晨雾,“莫道天涯远,人心近时即相逢。”。你我执手处,原不在驿站亭台,而在这一江月色共潮生的刹那。他日若逢雪夜行舟,见芦苇深处一灯如豆,那便是我未写完的诗行,仍漂在人间烟火里。不必问归期,但知心光不灭,千山亦可平渡。此刻雾散,唯见天水间一道微芒,似他当年笔尖流泻的星斗,照亮了无数后来者的夜路。那微芒渐次洒落,化作晨露缀在芦苇梢头,每一滴都映着不同年岁的旅人身影。有人负囊而行,有人倚舟独饮,皆在抬头瞬间与星斗相认。原来他留下的不只是诗,是让后来者于困顿中仰首可见的光。这光不灼人,却足以照彻寒夜心隅。纵隔千载,只要月升江上,便有人忽然懂得:所谓归途,不过是与自己灵魂相逢的路上,遇见了前人未熄的灯。那一灯如豆,摇曳在岁岁年年的风烟里,从未熄灭。它不照通衢大道,只暖独行者的衣襟;不驱天地之寒,但温寸心之凉。后来者不必知其名,只需在失路时抬头,见一点微光浮于苇梢,便知人间尚有未冷的诗。
我说:我已回家拜望过你的老母陈夫人,眉山人为她立了铜像与牌坊,建了苏母公园。眉山学子人家尽相效仿,以为楷模。眉山还在原王家渡建了一所奇特的眉州文化村,此地名为校花谷,内中独有“东坡书院”。与儋州东坡书院遥相呼应,皆以竹为墙、以墨为阶,学子往来诵读,声震林木。园中一池自眉山引水,名曰“归心”,池畔石刻《赤壁赋》残卷,字迹如新。每逢月夜,水光映文,恍若先生执卷相授。村人言,风起时常见衣袂飘然掠过书堂,烛火明灭处,有吟哦声与童声共答。此间不立塑像,唯于讲席空一蒲团,谓之“留白”。春祭无须香火,但取椰瓢盛江月,置于案上即可。稚子问师:“苏公今在何方?”师指池心倒影:“见否?正在汝辈眼中。”
前不久我曾奉母前往参观,母亲说,建得好,比得上重庆鸿恩寺的江北图书馆。一半临湖,进门处是你写的《赤壁怀古》,母亲一字一句地读,临走我伴随着母亲念了前后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母亲念得极轻,却字字如钟磬余音不绝。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诗句。东坡居士,您听到了吗?
那诵声随江风散入芦荡,惊起一排宿雁,振翅掠过当年您采药的矮坡。
今晨有孩童在书院檐角系上新扎的纸鸢,墨痕未干的《寒食帖》拓本正晾在竹架,露水洇开处,恰好是“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的残句。守院老翁说每逢月圆便见砚池自盈,我俯身掬水,掌纹里竟浮出半阕《水调歌头》。
原来您把心灯种在了人间最柔软处。当后生提笔欲写沧桑,指尖便自有清辉落下。那清辉顺着笔尖流淌,洇透纸背时竟凝成细小的芦花,随风飘向远处学堂。童子正诵“明月几时有”,声浪轻颤,却将千年孤寂都化作了唇齿间的温热。
我伫立良久,忽觉衣袖微重,原是露水沾襟,又似某句遗落的诗悄然攀附。天地无言,唯有江流依旧,把星斗、墨痕与未尽之意一并送往远方。心灯不灭处,便是归途所在。今夜我亦将归去,行囊轻简,唯有袖中诗稿微重。路过沙湖道时雨细如丝,恍惚见你执蓑笠立于田埂,笑指前方有新筑草堂,门前两株老梅正初绽花苞。竹筒茶烟袅袅升起,与云气相融,竟在天边勾出半幅《枯木怪石图》。归来后对灯展纸,墨落处不是字句,竟是那夜书院竹架上未收的拓本残章。风起窗动,烛影摇曳成三人,方知你从未远去,只把身影化作笔下千钧力,让每个提笔的人皆能扛起自己的山河。
墨迹渐干,纸页却微微发烫,仿佛有未尽之言在字里行间游走。我轻抚那半阕《水调歌头》,忽觉指尖一颤,竟触到一丝温润的裂痕,原是岁月埋下的伏笔,在今夜悄然复苏。窗外雨歇,月光斜照书案,映出砚台深处一点幽蓝微光,如同当年你泼墨时眼角闪过的泪。这光不灭不熄,只静静浮沉于墨池中央,似在等待下一个提笔的人。而我终于明白,所谓传承,并非复刻你的风骨,而是以心火点燃心灯,让每一代孤寂都找到自己的声音。笔锋落处,皆是归路。
——2025年12月21日凌晨海南三亚
作者简介:何刚毅,笔名:绿溪。四川眉山人,军队转业在重庆市渝中区机关单位工作干部。原成都军区驻重庆某部军旅20年。曾参加老山自卫还击防御作战,创办老山阵地《猫耳洞》报。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重庆市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重庆市渝中区作家协会理事。毕业于成都陆军学校,国防大学长沙政治军官学院 、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曾在《诗刊》社、河北文学院文学专业、鲁迅现代文学高研班学习结业。《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认证作家。中华作家联盟文学院终身院士。诺贝尔文学院首批研究生,CCTV央视新闻官网荣誉博士。诺贝尔文学院终身荣誉顾问。CCTV央视新闻官网终身荣誉顾问。CCTV央视新闻官网特聘文化专家。目前主要从事文学创作,文学研究,文化传媒活动。
曾荣获青年作家网“优秀诗人”称号,《世界名人大辞典》国际编委会“汉语文化国际传播大使”荣誉称号,获中华作家网“2022年十大年度桂冠精英”系列全国评选表彰奖。参加中国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北京颁奖会荣获“2023炎黄杯中外文学艺术精英赛”金奖。2024荣获第二届“炎黄杯”中外文学艺术精英赛“炎黄国际文学奖”。2024 荣获 CCTV 央视新闻官网“聚焦两会”活动评选为“2024群众最满意文学家”。作品“《功勋》组诗”入选中华文艺复兴《共和国文学大观》文集,特聘文化专家,2024荣获“共和国文艺复兴百位功臣”荣誉称号,2024荣获“人民的选择·共和国文化脊梁”荣誉称号。2025年被《中国当代文学史》编辑推广中心授予“首席专家教授”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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