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用些茶水点心吧。”
一道轻柔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谢清之端着托盘,笑着探进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
“我当然是来伺候兄长的呀。”谢清之笑着,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兄长在北荒受了三年苦,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该来尽些心意。”
“不必。”我冷声道,“我有仆从。”
“那些下人粗手粗脚的,哪比得上兄弟贴心?”
马车内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一进来,更显逼仄。
他在我对面坐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身上打量。
“兄长瘦了。”他叹息道,“也黑了。北荒的风沙,果然摧人。”
我没有接话。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兄长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我听说,北荒的老可汗举止粗暴,男女不忌,玩死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清之殿下,”霍云旗在外唤他,“少说点,别打扰玄之殿下休息。”
“我没有打扰兄长呀。”谢清之回头喊着,“我只是陪兄长说说话,解解闷。”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
“兄长这双手,在北荒是做惯粗活的吧?瞧这茧子,比府里干粗使活计的婆子还厚。”
他伸出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不像我,云旗姐和父皇都说我的手是用来抚琴作画的,不是做粗活的。”
我抽回手,淡淡道:“弟弟好福气。”
“是啊。”他笑得更甜了。
“云旗姐待我极好。这次来接兄长,她本不让我跟来,说路途艰苦。”
“可毕竟云旗姐现在有了身孕,我放心不下,非要跟来。她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恭喜。”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云旗姐可高兴了,说若是男孩,就取名承嗣,若是女孩,就叫念安。”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
腹中的绞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霍云旗曾经说过,若我们有了女儿,就叫念安。
愿她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清之!”霍云旗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一把掀开车帘:“出来,让玄之殿下休息。”
“云旗姐……”
“出来!”
谢清之撅了噘嘴,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玄之,”她艰涩地开口,“清之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与他计较。”
“这三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笑了笑:“霍将军觉得呢?”
她哑然。
“你知道吗?在北荒的第一年冬天,我差点死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年雪特别大,老可汗的宠妾诬陷我偷了她的东西。按北荒规矩,偷盗者要砍去双手。”
“老可汗信了。行刑前夜,我被关在冰窖里。”
“真冷啊。”我轻声说,“冷到后来,反而觉得热了。我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是第二天,老可汗改了主意。他说,大周皇子若在北荒残了,不好交代。”
“于是我只挨了三十鞭子,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霍云旗的脸色惨白如纸。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问,“告诉你我在北荒过得不好?求你来救我?”
“霍云旗,送我来的那个人,是你。”
她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踉跄着后退半步。
“我知道。”她的声音嘶哑,“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所以这三年,我拼命往上爬。我主动请缨驻守北境,立下军功,终于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我上书陛下十三次,求他接你回来。陛下终于松口,条件是我要彻底平定北境之患。”
“所以新可汗递了降表的第一时间,我就请旨来接你。”
她急切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希冀。
“玄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合上了双眼
“该启程了,霍将军。”
“本殿要在日落前,看到朔风关。”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马车继续前行。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是霍云旗。
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坐在了我对面。
“玄之,吃点东西吧。”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三年前我曾熟悉的温柔。
“我让人熬了小米粥,加了红枣和枸杞,最是养胃。”
“我不饿。”
“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她坚持道,“就算恨我,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忽然觉得可笑。
她到现在还以为,我只是在赌气。
“霍将军,”我睁开眼,直视她,“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在跟你闹脾气吗?”
她怔住。
腹中的绞痛又加重了,我抓紧了身下的毛毡。
“霍云旗,”我轻声开口,“我恨过你,恨了整整三年。”
“但如今,我不恨了。”
“恨一个人太累。”我继续说,“而你已经不值得了。”
霍云旗的眼中浮起痛色。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更要补偿你。”
“玄之,等回了京,我就会向陛下请旨和离并嫁你为妻,将一切拨乱反正。”
“我不需要。”我说。
“你需要!”她突然激动起来,“你明明知道我爱你!”
“你的爱可以同时给两个人,可以为了一个牺牲另一个。”
我看着她,反驳:“霍云旗,你的爱太廉价了。”
“所以,霍将军,”我继续道,“收起你的补偿吧。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她看着我,忽然俯身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不是这样的,玄之,你听我解释。”
“云旗姐!”
谢清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他冲上马车,看到霍云旗抱着我,脸色瞬间煞白。
“兄弟!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光天化日之下,与弟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霍云旗猛地转身,厉声道:“出去!”
“我不!”谢清之哭着说。
“云旗姐,我才是你的夫君!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说,出去!”霍云旗的声音冷得像冰。
谢清之难以置信地看着霍云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他后退了一步瞪着我:
“谢玄之,你就算回来了又如何?”
“云旗姐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愧疚罢了!等她腻了,你还是那个没人要的不受宠皇子!”
“清之!”霍云旗暴怒。
“他是你的兄长,也是大周的大皇子。你若再对他不敬,别怪我不顾情分。”
谢清之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跑下了马车。
车厢内又恢复了安静。
霍云旗转身看我,眼中满是歉疚。
“玄之,他……”
“不必道歉。”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霍云旗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见我面色苍白,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下了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蜷缩在角落里,终于不用再压抑,任由疼痛席卷全身。
“玄之……”
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唤我。
是母亲吗?还是谁?
分不清了。
“再坚持一下。”那个声音说,“就快到了。”
是啊,就快到了。
我能感觉到,朔风关越来越近了。
“殿下,朔风关到了。”
车外传来霍云旗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可我已经连掀开车帘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队通过朔风关的城门时,守关将士齐齐跪拜:“恭迎大皇子殿下还朝!”
腹中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我猛地捂住嘴,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从嘴角溢出。
意识逐渐涣散,我再无知觉。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