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30日,一份关于苏区往事的谈话记录摆在福建省党史办的桌上。说话的人叫杨道明,时年八十,他开门见山:“循仁没死,他在寺里撑到了1981年。”这一句把在场几位研究员震得愣神。三天后,调查小组进山,闇亭寺残存的僧籍簿册与一衣一钵,为钟循仁的晚年提供了确凿注脚。
把时间拨回到1905年。江西兴国一个偏僻村落,钟家诞下长子循仁。年幼好武,翻《水浒》能背整段梁山好汉排座。乡邻笑他“癫哥”,可1926年那回,他真干了件“癫事”——北洋散兵酒后滋事,他趁乱抡木棒,当场放倒四人。事后却没人责怪,反而暗暗佩服胆气。
1927年秋收起义风声传到赣南,钟循仁拉起三十来号青壮,成立农协。年底,他在瑞金面见组织,递交入党申请。资料显示,那年他22岁,尚是乡民口中的“癫后生”。
苏区扩展迅捷,1928年春他已是游击队大队长,又很快被抽调地方,负责兴国县委。地方工作更复杂,地主、民团、宗族势力交错,他硬是凭一张舌头把赣江两岸的税粮体系梳理清楚,县委会议纪要称“癫哥办事,虽急而明”。
1934年,中央红军主力准备长征,东南各苏区必须自保。赣南省委缺人,组织部把钟循仁推上书记位置,并嘱托一句:“此去或无归。”同年冬月,他绕家门口折返,只说一句:“两个闺女托付家里,听党的话。”转身便走。
1935年1月,钟循仁率独立营强穿封锁线,进入闽赣边陲。营里百十号人,抵达时只剩十余。迎接他的宋清泉、徐江汉、彭祜却面色古怪。几番接触后,他察觉这三个头面人物打的算盘并非坚持斗争,而是“保存自己”。
紫山之围成为转折点。敌军上山前夜,宋清泉再提诈降。钟循仁厉声:“红军宁可少一个营,也绝不给敌人送戏。”彭祜陪笑,却在拂晓枪响那刻,从背后扣动扳机。多年后,他在国民党报纸上大谈“亲手击毙匪首”,细节绘声绘色,足以骗过不少研究者。
事实并非如此。杨道明回忆,混战里他与钟循仁滚进密林,凭地形断后。脱险后,两人决定化整为零。循仁说:“干脆进寺,生死有命。”杨道明当时犹豫,循仁一句“躲得过子弹,躲不过粮荒”才点头。
九次敲门九次被拒,最后闇亭寺小沙弥领进侧门。住持问:“出家可非儿戏。”钟循仁答:“正合吾愿,法号妙圆。”杨道明于是成了“馨扬”。从此,他们在香火缭绕中抄经种菜,外界再无音讯。
抗战爆发,闽赣游击又活跃起来。妙圆偶尔托挑担商贩打听前线,得知部队番号变动,才放心。1945年,杨道明被秘密逮捕,寺里风声鹤唳。妙圆连夜下山,辗转于福建、广东交界,直到1949年夏日大军南下,才回到闇亭寺。
新政权建立后,妙圆依旧剃度,不领僧粮,立下“自耕自足”寺规。他用在游击队学来的办法开荒、修水渠,闽亭一带出产的早稻成倍增长。1956年省佛教代表会记录写道:“闇亭寺劳作蔚然成风,寺僧人均公粮超额完成。”
期间,一份旧报纸闯入视线。上面那篇彭祜的“自供”把他“定格”在30岁。妙圆盯着黑白版面许久,最后把报纸折好放进经柜,自言微不可闻:“那就让历史睡吧。”
1970年代,他身体每况愈下,却坚持在殿后菜地挖沟。小沙弥劝阻,他挥手:“种下去,秋天还吃得着。”1981年4月29日申时,妙圆停住呼吸,寺僧按旧例焚香诵经,只写下“享年七十有六”六个字。
谜底直到1989年才揭开。杨道明出狱后慢慢恢复,他一直纠结是否守口如瓶。那天,他对党史工作人员坦陈:“如果真相永埋黄土,钟书记的战友就找不到答案。”随后递出仅存的信物——一枚缺了漆的红星胸章。
又过几年,档案修订完成,《赣南英烈》增补说明:钟循仁并未当年牺牲,实生于1905卒于1981,曾化名妙圆,隐居闇亭寺。相关责任人宋清泉1938年已伏法,彭祜1952年经群众检举正法。
一桩埋伏半个世纪的生死悬案,自此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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