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址这个名字,如今已很少被人提起。

1953年3月8日,广东开平。那天是妇女节,但这个小县城的气氛却有些异样。上午十点左右,一位身着旧军装、头发花白的老人被押赴刑场。他走得很慢,步子却稳。周围的人群沉默着,只有零星的议论声。

临刑前,老人突然挺直了腰板,用带着粤语口音的官话高声喊道:“我抗过日,没害过乡亲!”

枪声响了。那一年,他六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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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址,字之础,1886年生于广东开平一个普通农家。开平这地方,侨乡,很多人下南洋谋生,但周家世代务农,家境虽不富裕,却坚持供孩子读书。他少年时在私塾念书,先生是前清秀才,常讲岳飞、文天祥的故事。

“国之将亡,匹夫有责啊。”先生总是一边摇头晃脑地读着《正气歌》,一边用戒尺轻轻敲着桌面。

周址十六岁那年,父亲病故,家道中落。他原本想继续求学,但看着母亲日夜操劳,最终决定投笔从戎。那时广东是新式军校的集中地,1907年,他考入广东黄埔陆军小学堂,在此接受了严格的军事基础训练。

周址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了现代军事知识,从步兵操典到战术指挥,从地图测绘到工事构筑。他学得认真,尤其擅长战术推演。

三年后,他以优异成绩升入武昌陆军中学堂。那时的中国,革命思潮暗流涌动。周址在武昌结识了一些同盟会成员,听他们谈论驱逐鞑虏、建立共和的理想。但他性格谨慎,没有立即加入,而是继续埋头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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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周址北上保定,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工兵科。作为当时最高军事学府,教官多出身日本士官学校。桥梁、坑道与工程破袭技术,他就在这里练就。

从保定军校毕业后,周址回到广东,加入了粤军。那时的广东是革命中心,军阀混战,政局复杂。他先后在李济深、陈济棠麾下任职,从基层军官一步步晋升。

周址不喜交际,很少参与派系斗争,把精力都放在军事研究和部队训练上。他带的工兵部队以纪律严明、技术过硬著称。

有一次,部队在粤北山区演习,遇到暴雨冲毁桥梁,他亲自带队,仅用六小时就架起一座临时浮桥,保证了部队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周工兵做事,讲究的是实在。”这是同僚们对他的普遍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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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他已升任第六路军参谋长,授少将军衔。这在派系林立的粤军中实属不易,靠的不是钻营,而是专业能力和踏实作风。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广东虽远离华北前线,但很快成为日军觊觎的目标。

1938年10月,日军在大亚湾登陆,直逼广州。时任第六十二军参谋长的周址临危受命,负责广增一线防务。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设置了梯次配置的防线。

他在会议上主张,应依托水网丘陵的地形,进行逐次抵抗以消耗敌军。他亲临前线指导布防。

在增城,他凭借因地制宜的防御工事,有效迟滞了日军推进。广州沦陷后,周址随军转进粤北继续作战。

1939年冬,日军发动粤北战役,企图打通粤汉铁路。周址时任第六十二军副军长兼参谋长,参与指挥了翁源、英德一线的防御作战。

此时粤北山区雾气弥漫。周址在前线指挥所里,三天三夜没合眼。通讯兵后来回忆,周副军长总是拿着地图和望远镜,亲自观察每一处阵地。

“日本人的炮火猛,但我们熟悉地形,”他对部下说,“要沉住气,等他们靠近了再打。”

在一次反击作战中,他大胆采用工兵分队夜间渗透的战术,破坏了日军后方补给线,为正面防御赢得了宝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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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周址调任第七战区参谋长,授中将军衔。第七战区辖广东大部,面对的是占领广州和沿海地区的日军。这是一段相对稳定的相持期,但战区的任务依然繁重——要防御日军进攻,要组织游击作战,还要处理复杂的军政关系。

周址的专长在此时得到了充分发挥。他主持修建了粤北地区的防御工事体系,从韶关到梅州,从河源到肇庆,一道道防线、一个个堡垒群依山而建,互为犄角。

他经常下部队检查工事质量。有一次在韶关外围阵地,发现一段混凝土工事水泥标号不够,当即下令拆除重建。

“这是保命的东西,马虎不得。”他对负责的团长说,“今天省一点材料,明天就要多流很多血。”

那位团长后来回忆,周参谋长平时说话和气,但在工事质量上从不讲情面。

除了军事工事,周址还特别重视后勤建设。在他的推动下,第七战区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兵站系统和野战医院。他常说:“打仗不只是前线拼命,后方保障同样重要。”

这一时期,周址还需处理与中共游击队的微妙关系。他秉持务实原则:在抗日大局下避免冲突,但在防区与补给等问题上守住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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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东江游击队一部因日军扫荡,请求进入第七战区防区休整。周址在请示上级后,同意了这一请求,但要求游击队不得在防区内发展组织、开展政治活动。

“现在是共同抗日的时候,”他对参谋人员说,“只要真心打鬼子,都是中国人。”

这种态度在当时国民党将领中并不常见,也为他后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周址作为第七战区代表之一,参加了在广州举行的受降仪式。戎装整齐,勋章在胸。他对身旁的人说:“八年,就等这一天。”

他以为战争结束了,可以回家乡安度晚年。开平老家的宅子多年未修,他计划回去修缮一下,再办个小学,让乡里的孩子有书读。

但时局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1946年,内战全面爆发。周址被任命为衢州绥靖公署副主任,主要任务是“清剿”当地游击队。

这是一个他并不情愿接受的职务。在给老友的信中,他写道:“外患方平,内争又起,实非国家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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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期间,他尽量采取守势,避免与游击队正面冲突。有一次,部下报告发现游击队主力,请求调集重兵围剿。周址看了情报后说:“情报未必准确,贸然出击恐中埋伏。”最终只派小部队进行了象征性的搜索。

此番“消极”令他受到压力。1948年的广东调令,实为一次明升暗降。

1949年10月,解放军进军广东。国民党政权土崩瓦解,高级官员纷纷逃往台湾或海外。周址面临人生最重要的选择。

以他的资历和人脉,完全可以携家眷去台湾。许多老部下劝他走,连船票都为他准备好了。但他犹豫了。

“我年纪大了,”他对妻子说,“不想死在外乡。”

更重要的是,他对国民党已彻底失望。抗战胜利后,他亲眼目睹接收大员的腐败横行,目睹货币贬值民不聊生,目睹这个政权的迅速溃烂。

最终,他选择留在开平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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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初期,政府对留下的原国民党军政人员采取了相对宽大的政策。周址在乡间过着平静的生活,每天读书看报,偶尔和老乡下棋聊天。他以为风波已经过去。

但1950年底,风云突变。全国范围内展开了镇压反革命运动。一九五一年春,周址在家中被捕。

审讯持续了近两年。他被指控的主要是两方面的“罪行”:一是在第七战区期间“迫害进步人士”,二是在衢州绥靖公署“围剿游击队”。

对于这些指控,周址逐一辩解。他承认担任过那些职务,但强调在抗战期间始终坚持民族大义,在内战期间也尽量采取了消极态度。

“我手上没有血债。”他反复对办案人员说。

有几个当年的部下站出来为他作证,证明他在可能的范围内保护过一些进步青年。但也有人指控他,说他曾签署过抓捕命令。

案件反复审理,最终的结果却早已注定。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周址显得异常平静。他给家人写了封信,嘱咐子女好好做人,不要记恨。

“我这一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良心。”他在信中写道。

行刑前一天,狱警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想理个发,换身干净衣服。“走也要走得体面些。”

3月8日早晨,他被押赴刑场。路上,他看到了路边的木棉树,正值花期,红艳似火。他想起小时候在开平,每到这个季节,就和伙伴们捡木棉花玩。

刑场设在县城外的一片荒地。执行前,法官照例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沉默片刻,然后挺直腰板,用尽平生力气喊道:“我抗过日,没害过乡亲!”

枪声响了。那一年,他6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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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址死后,家人不敢声张,悄悄安葬。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头衔,没有功绩。

改革开放后,随着历史研究的深入,一些学者开始重新审视周址这样的历史人物。档案资料显示,他在抗战期间确实为民族做出过贡献;而在内战期间,他的态度也确实相对消极。

1990年代,有记者到开平寻访周址的故居。那是一座普通的岭南民居,早已易主,改建成了制衣作坊。只有门前那棵老榕树还在,枝繁叶茂。

记者找到几位当地老人,问起周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想了想说:“记得,周将军嘛。抗战时回来过,给村里修了路。”

另一个老人补充道:“人很和气,没有官架子。”

再问其他,老人们都摇头说记不清了。

2005年,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之际,某地方文史刊物发表了一篇关于周址的短文,客观记述了他在抗战时期的经历。文章最后写道:“历史是复杂的,每个人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做出自己的选择。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当全面、客观、公正。”

这篇短文没有引起太多关注,淹没在浩瀚的信息海洋中。

周址的墓地,至今仍在开平乡间的山坡上。墓碑经过风雨侵蚀,字迹已有些模糊。每年清明,偶尔会有不知名的人献上一束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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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址的故事,是宏大历史中的一个具体注脚。他的生涯跨越了从晚清到新中国的数个时代,个人的选择与国家的命运紧密交织。历史评价往往需要时间的沉淀,后人回看前辈,重要的是理解其所处的复杂环境,而非简单地贴上标签。他的一生,为我们提供了审视那段岁月的一个视角,其是非功过,也留待世人继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