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冬天,对于刚上任不久的阳春知县吴璇来说,绝对是人生中最想删档重练的一刻。
这哥们站在城楼上,估计腿肚子都在转筋。
因为就在刚刚,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眼皮子底下的城墙——那个保命的最后屏障,轰然塌了。
不是掉几块砖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崩出了一个九丈宽的大豁口,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差不多三十米。
那一瞬间,防御工事约等于零。
而在那个巨大的豁口对面,是整整十万大军。
旌旗把太阳都遮住了,喊杀声震得耳朵疼,对面大旗上还狂妄地写着八个大字:“六县同心,天下无敌”。
这就很有意思了。
很多人看晚清历史,眼神都聚焦在曾国藩跟太平天国死磕,或者是李鸿章搞洋务运动那些高大上的事儿。
其实在广东这片地界上,底层老百姓为了抢口饭吃,早就卷得没边了。
今天我们要聊的,就是一个浙江来的文弱书生,是怎么在两帮杀红了眼的“狂徒”中间,靠着几块烂木板和一群不要命的“敢死队”,硬是把脑袋保住的奇葩往事。
这十万大军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其实就是一场典型的“蝴蝶效应”。
故事的源头不在阳春,而在几百里外的恩平、开平。
那时候广东人口爆炸,地就那么点,讲白话的土著(广府人)和后来搬家的客家人,矛盾早就到了临界点。
起初也就是为了争水争地打打群架,顶多算治安案件。
但到了咸丰末年,性质变了。
开平有个叫谭三才的富绅,这人是个狠角色。
他利用朝廷允许办团练的政策,搞了个“全胜局”。
这还不算完,他干了一件直接把冷兵器械斗升级成现代战争的事——跑去香港,买了数百支洋枪。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降维打击吗?
热兵器对锄头,这仗没法打。
在恩平、开平混不下去的客家民团,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举族搬迁。
这一搬就是几十万人,拖家带口,手里还拿着武器。
领头的韩端元是个举人,戴梓贵是个禀生,按理说都是读书人,结果硬是被逼成了武装大V。
这帮人一路向西,最后看中了阳春县的岑洞,觉得这地方易守难攻,打算在这安家落户。
但阳春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当时的阳春就是个火药桶,西边“洪兵”(天地会的分支)闹得正凶,匪首李四、杨双四带着人马到处抢劫。
对阳春本地人来说,简直是倒了血霉:西边有土匪,东边又来了客家难民,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开始,阳春本地的“上三都”团练根本没拿韩端元当盘菜。
心想不就是一帮逃难的吗?
能有什么战斗力。
结果本地乡勇犯了兵家大忌——轻敌。
这帮人像去野餐一样大摇大摆进山“剿匪”,结果被韩端元上了一课。
韩端元利用地形,把路一堵,直接玩了一把经典的“火攻”。
史料上记载那叫一个惨,“焚岭蚁出,漫山遍野”,本地团练被烧得那是焦头烂额。
这时候阳春人才反应过来:这帮外乡人,是真能打,而且是为了生存拼命。
这一战打完,客家武装彻底站稳了脚跟。
为了吃饭,他们开始疯狂扩张,一路杀向黄泥湾,一路直奔合水。
那场面相当残酷,“见人即杀,见屋即焚”。
到了同治元年(1862年)正月,韩端元觉得时机到了,决定干票大的——拿下阳春县城,彻底解决住房问题。
这就回到了开头那一幕。
十万武装客民,把阳春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候的知县吴璇,内心肯定是崩溃的。
他是浙江新城人,刚来广东没几天,连粤语估计都听不利索,就摊上这种灭顶之灾。
对方虽然是民兵,但战术素养一点不差。
他们不打防守严密的正面,专门盯着城南角轰。
随着那一面城墙倒塌,所有人都觉得吴璇死定了。
按大清律例,城破了,知县要么跑路被砍头,要么上吊殉国,反正横竖是个死。
但吴璇这人,心理素质那是相当过硬。
在城墙倒塌、烟尘还没散的时候,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刻下了两道命令:第一,堵;第二,冲。
没砖头修墙怎么办?
拆!
把城里能拆的门板、大树全砍了,硬是用木头栅栏在缺口处搞了一道“临时防线”。
但这玩意儿防防君子还行,防十万大军肯定不够。
于是吴璇干了一件更绝的事——“重金悬赏,招募死士”。
这招太绝了,把保卫战变成了生意,只要钱到位,命都可以不要。
趁着对方以为城破了、正准备进城抢劫的松懈瞬间,吴璇带着这帮亡命之徒,突然杀出城去。
与此同时,他把城里剩下的大炮全部拉到缺口这儿,对着密集冲锋的人群就是一顿贴脸输出。
史书上说“毙贼百余”。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加上火炮的近距离轰击,硬是把势在必得的客家军给打懵了。
他们也没想到,这看着文弱的县太爷,玩起命来比谁都狠。
当然了,吴璇能守住,还得感谢本地宗族的“抱团”。
生死存亡之际,阳春那帮平时扣扣搜搜的大户人家也豁出去了。
比如举人陈守衷,带着族人直接冲进县城协防。
这种基于血缘关系的动员能力,在晚清那个乱世,往往比正规军还靠谱。
双方僵持了好几天。
客家军虽然号称十万,但毕竟缺重武器,后勤也是个大问题。
面对吴璇这种“硬骨头”,实在啃不动。
最后,韩端元只能无奈撤退。
但这帮人走也没走空,临走前一把火烧了东门墟和雅铺街,留下一地废墟,转头去打防守薄弱的岗尾、阳江。
阳春县城是保住了,但你以为这就是大团圆结局?
太天真了。
吴璇的胜利,说白了就是一次战术上的死里逃生,根本没解决土客之间的死结。
到了同治元年四月,休整后的客家军又来了。
这次他们学聪明了,不打县城这种硬骨头,专挑软柿子捏。
他们围攻平坦堡、水坑、石堡这些村寨。
这一次,没有了吴璇的城墙和大炮,也没有援军。
当地土著虽然“闭堡坚守”,但在绝对的人数劣势面前,结局惨得让人不忍心看。
《阳春县志》里留下了几句让人心碎的话:“呼救不至,炮石尽绝,犵匪蚁附登堡,屠杀数百人,无得免者”。
这才是历史最残酷的真相。
在这场乱世的大逃杀里,根本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韩端元、戴梓贵本来是读书人,结果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匪首”;吴璇本来是来当官的,结果被迫成了守城战神。
而最惨的,是那些倒在黄泥湾、合水、平坦堡的普通老百姓。
不管你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在秩序崩塌的时候,命都贱得像草一样。
那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早就没能力管这些底层互害了。
资源的匮乏,逼着所有人为了生存,把邻居变成了死敌。
如今再去阳春,当年的断壁残垣早就修好了。
但那段历史留下的伤疤,以及埋在地下的累累白骨,始终在提醒后来人:当社会秩序一旦失控,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哪怕你躲在看似坚固的城墙后面,噩梦也可能随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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