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东风浩荡。春来，每日鸟啼欢快

催我播种，促我勤勉

田垄深处自由潜伏

野草野花散漫活泼，叶子招摇

果树开花，蜂蝶从容也忙碌

每日里我都要从树下经过

幻想里有瓜果飘香的秋天

有盛世繁华

和平国度的农民发自肺腑的骄傲

没有哪个时代能让人如此挺直腰杆——

自然之子，亦如科学巨人

终生在做精细的植物学研究

快乐是谷物稼穑赠予的

它们从不知悲伤

开花结果，无论丰年歉年

花开则有希望。而希望年年复至

年年新颖

大地厚实，世代光阴没有枉费

我时常驻足田野，极目远眺

我爱这里的庄稼起伏

也爱它青草连天周而复始

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以此为这个时代命名

为故乡命名

也为我的家族，我的写作命名

我那天空的流云，一层比一层高远

重峦叠嶂的山峰，一层比一层绚烂

锦绣华章的梯田，一层比一层充满生机

我的河流、大地、睡着的祖先

都曾经在人世间

努力拔高

用波浪、植物和挺直的脊梁

芝麻开花，这火焰一样的名词，动词

不断向上、再向上

花开一次，拔高一节

再开花，再拔高

芝麻开门，我们口口相传的密语

是推动世世代代跋涉、探索、寻梦的动力

我的祖国在密语中

缓缓开启通往世界的大门

呈现出全部宝藏——

黄土地、黑土地的中国，五谷丰登

我站在广袤原野上，听到芝麻拔节声

犹如听一曲生命赞歌

一片叶子的哲学

林子里树叶集体飘落

它们并不孤单，这是时间在召唤

或许会有一些悲伤

而悲伤之外，自由那么可贵

它们第一次接触大地

在地面躺着，与野草亲密交谈

毫不在意曾经的繁华

——任何地方，都有与之相应的生活

我弯腰倾听，思考一片叶子的人生哲学

我目送它随风而去

年华在此凝固，永不衰老

林子里弥漫着一种死而后生的欢欣

我记得那些叶子，赶赴时间之约

做时间的奴仆，回到泥土

某一天，我也听从于它，我们一起飘零

我与它们称兄道弟

云台山

河南。焦作。修武。云台山

一点点缩小的地名

嵇康。阮籍……一个个隐藏起来的姓氏

合在一起，逐渐形成某种符号

独坐幽篁里

琴声、歌声穿越丛林

像山泉倾泻

它让一群人完成对黑暗的清洗

百草丰茂，没有人来干预它们生长

鸟鸣蕴含深意，在静谧中

呼唤那朵美到极致的流云

溪水奏着天籁之音

细小事物带着中原大地的方言

向外来者解说空山

一切欲念都显得粗糙不堪

莽莽时空里，我听见体内木鱼声起

我开始模糊自己

最初是清晰的

我和动植物分得很开。我有明确目标

我想留下一道立体的影子，或闪光的一瞥

但现在模糊了，融入很多事物中

什么都是我，什么又都不是我

或者，我还剩下半个

这半个保持我的样子，另一半随波逐流

——最终我会完全消失

我是雪，有一个融化的过程

奔跑

在自由尚未达到之前

你从未停止

脚底生风

眼前蓝图是一拨一拨海水勾勒出来的

有时也会凌乱，在阻力面前支离破碎

你奔跑

带动风

一座理想的宫殿用海浪建成

雄心和壮志为骨架，矗立在海面

想象风过平原，雨落高山

闪电击穿黑夜

松涛的马匹在山岗上发出浑厚之音

想象一个奔跑的巨人

跨过千山万水

所到之处，皆为春天

花开遍地，牛羊成群

那曾经荒凉的，奇迹般冒出生命的绿意

那封锁自闭的，已敞开心扉

信仰之中，万物都跟着奔跑

落日低垂，贴近地平线

仿佛也要跟随她一起

我看着这一切，我的身体虽然还很古旧

思想却早已瑰丽明艳

生在农村

在农村呆上几十年，你才能看清大地

到底有多包容

你才能看到，生活在这里的人

怎样把一天天日子过得和大地一样沉默不语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到城市

或者草原，沙漠，深山，大海边

……把它们与你的土地进行比较

在沉默中发现它的丰富

自然会在你身上刻下烙印

——有别于他人的木讷、羞怯、纯朴、愚钝

作为标签，带着它们行走，只有土地能认出你

你离不开这里，与它脐带相连

在此投入灵与肉

你像这里的树木

荣，在这里。枯，也在这里

作者简介

纪开芹，安徽寿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参加《诗刊》第33届“青春诗会”，出版诗文集《修得一颗柔软之心》等四部，获安徽省政府社科（文学类）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