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获渚,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鸣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拖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细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桓温少子桓南郡即桓玄,字灵宝,到二十三岁时才被朝廷征召为太子洗马一职。
去京城建康奔赴任,船过江陵,停在获渚岸,荆州刺史王忱前来探望桓玄。当时,他刚服过五石散。上船后,桓玄为其设冷酒,王忱半躺着身子笑道:“让我喝冷酒?要我命也。上温酒来!"
服五石散后,须喝温酒行散。
西晋时,大臣兼地理学家装秀,就是不慎用冷酒行散丧命的。
所以说,王忱的要求很恰当。但是,桓玄却默然了,一时不知如何相对。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古人在名字避讳方面极严格,王忱提到桓玄之父桓温的名字,是对桓玄的大不敬。
见桓玄沉默,王忱又呼: “上温酒来!"
桓玄热泪盈眶。
除了父亲的名字屡被王忱呼喊外,桓玄还想到这些年自己的境遇。
二十三岁为官,对一个士族子弟来说已经很晚了。朝廷谨慎使用桓玄是因为其父桓温在晚年有篡逆之心。
此刻,王忱连呼“温”字,想起父亲当年的辉煌,以及现在家族的遭遇,他一时间百感交集。王枕后来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想下船离去。
桓玄一把将王忱抓住,以手巾拖泪,说: “别走!你犯我家讳,我难过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忱感叹道: “桓灵宝,你真是放达!"
魏晋时讲究避讳,但同时,名士们又喜欢玩这类游戏。从这个角度说,又超越了避讳对人的束缚。
对此,儒家先生们颇多意见,甚至可以说痛恨至极。但魏晋时代,心性无有羁绊,喊就喊了,有何不可?!
不过,现在对桓玄来讲,要说一点也没生气,似乎也不是事实。
按《世说新语》记载,桓玄生气时,爱说这样一句口头禅: "君得哀家梨,当复蒸食不?"
意思是,你弄到大个的甜梨不会再煮着吃了吧!哀家梨也就是甜美的梨子。相传,汉时秣陵有人名哀仲,其家梨子味道甚甜美,后有哀家梨之名。桓玄话的意思是讽刺没眼光的人去糟蹋美好的东西。
说起来,很多成语出自《世说新语》,如一见钟情、肝肠寸断、一往情深、自惭形秽、口若悬河、洛阳纸贵、后起之秀、身无长物、鹤立鸡群、咄咄怪事、琳琅满目、金玉满堂、危言耸听、渐入佳境、华亭鹤唤、坦腹东床、肃然起敬、应接不暇、望梅止渴、管中窥豹、老生常谈、登峰造极、拾人牙慧、东山再起…
当然,也包括我们比较陌生的“哀梨蒸食”。
现在,桓玄没对王忱说自己的口头禅,可以证明他确实没生气。不过,读桓玄的话,想当时的场面,总觉得桓玄稍微有点做作。
我们知道,桓家是不被名士圈接纳的。所以,一有机会,桓玄就想做名士放达和雅量状。大约是这样。
不过,最后的效果还不错,因为桓玄的做法叫王忱颇为感慨。要知道,王忱在东晋后期是以恢复竹林风度而自居的。
继续说桓玄的故事。
作为桓温幼子,桓玄从小聪慧异常,父亲死时,他才五岁,承袭南郡公。
守丧日满,桓温的弟弟车骑将军桓冲带着桓玄与昔日桓温的部下作别,指着大家对桓玄说: "他们都是你家过去的幕僚。”桓玄当时大哭,在场的人莫不垂泪。
桓玄长大后,久不得志。最后,总算被任命为义兴太守,但满腹别扭的桓玄没待多久,就辞官经建康返回封地南郡也就是今天的湖北江陵了。
在建康逗留时,桓玄顺便拜会了执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 '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 “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 “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司马道子是晋武帝司马曜的弟弟,在谢安之后,以皇族身份执政,其人本是庸才,引得寒门世族皆怨,并激起王恭、孙恩、桓玄三乱,东晋趋于灭亡。但那个时代,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有一两句名言留下
说的是,有一晚,司马道子于书斋中端坐,遥望夜中,天月明净,于是赞叹起来。
骤骑长史谢景重在座,听后说: “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夜空澄澈如此,倒不如有点云彩点缀,那样岂不更漂亮?
司马道子听后大笑:“你的内心不静,还强要污染清明的天空吗?"
现在,谢景重亦在座。而道子,喝得有些多了,环顾左右,说:“我听说桓温晚年时欲篡夺我司马家的江山….
桓玄听后吓了一跳,从座位上起来,跪在地上。
谢景重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桓玄,起身说: "桓温大司马废黜昏暗之君,另立明主,功超伊尹、霍光,但世人对此仍有纷纷议论,现在就请您圣明地裁决,最后给个说法!"
司马道子虽不是很聪明,但也明白,没有桓温废海西公立自己的父亲司马昱为帝,这皇帝一脉也到不了他们这一支;而且,桓温死前虽有可疑迹象,但终归是老老实实地死了,没给他们司马家惹麻烦,对此朝廷已有定论。所以,连连点头说: “我知道,我知道。"桓玄起身后跟司马道子干了一杯。
看着司马道子,他久久不语;或者说,他正在这样思忖:上面坐的那位,你却说对了,我父亲晚年是有灭晋之意,只是天不相佑,未遂而亡。现在,还有我。司马道子的话提醒了他:父亲最终寂寂,我桓玄却不想如此,断是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回到江陵后,桓玄一度闲居于寓所。
桓氏家族长期盘踞于荆江一带,根底深厚,部属众多,桓玄虽暂无官职,但每日依旧宾客盈门,影响力远过时任荆州刺史的股仲堪。
晋安帝隆安元年(公元397年),王恭起兵欲诛司马道子的红人王国宝,桓玄建议殷仲堪在上游起兵。当时,殷仲堪虽听从了这个建议,但实际上并没什么动作。桓玄看出来了,股仲堪虽颇具风神,但骨子里文人一个,只求自保。桓玄认为自己夺取长江中游的统治权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转年,桓玄一度被任命为广州刺史,但受其衔而未上任。
此时,王恭第二次向建康起兵,桓玄、殷仲堪以及时任南郡相的杨佺期再次起兵响应,但王恭兵败被杀后三人并未被建康追究责任,桓玄还被任命为江州刺史,与股仲堪、杨佺期成为长江中游的三股力量。其中,殷仲堪和杨佺期一度结盟,防范桓玄。
在与殷仲堪决裂前,桓玄跟很多名士一样,也上庐山拜见了慧远大师。
桓玄问慧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怎么可以剃去须发呢?"
慧远道: “立身行道。《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桓玄感慨不已。
就出兵荆州这件事,慧远的回答让桓玄心中暗笑; “愿君平安,仲堪亦无事。”
但怎么可能呢?公元399年,桓玄首先率兵袭杀了已为雍州刺史的杨佺期、随后兵锋直指荆州刺史殷仲堪,后者手忙脚乱,不敌而自杀。随后,建康方面被迫任命恒玄兼任江、荆二州刺史,督州、雍、梁、益、江等八州诸军事。
在年轻的桓玄势力日益膨胀的时候,建康城中更为年轻的司马元显不干了,元显是司马道子的儿子,虽不到二十岁,但果敢有谋,在王恭第二次向建康进军的事件中轻易策反了刘牢之,剪灭了王恭。
公元402年,司马元显以刘牢之部为主力,讨伐桓玄。
以墙头草著称的刘将军又生变故,竟降了桓玄。后者趁机顺流而下,轻易攻克了建康,司马父子被杀。不久后,刘牢之又生叛变,随即失败自杀,这位淝水之战的功臣就此结束了毫无主见的一生。
公元403年冬,晋安帝禅位于桓玄,后者称帝,建国号为楚,终于实现了父亲的梦想。
刘牢之死后,在桓玄看来,整个东晋已没人能与自己抗衡了。
但桓玄错了。
更厉害的人物来了,他就是刘牢之的部下北府兵将领刘裕。
刘裕联合刘毅等北府旧将,讨伐桓玄,当时司马家并未大失人心,所以响应者云集,加之有刘裕这样比桓温更猛的枭雄,桓玄虽精明能干,但也不敌了。
公元404年春,桓玄退出建康,挟持晋安帝跑至江陵。是年五月,桓玄率军欲做最后一搏,在鄂城峥嵘洲与刘毅的军队展开对决,完败而溃。桓玄在奔逃的途中为乱军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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