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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她好像随时要飞去天宫的仙子。

可她最后起身来到我身边,摇着扇子驱赶我身边的蚊虫。

14

早上我和阿娘离开时,仆妇们小声嘀咕:「可惜了,这样的美人,怕是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这孩子,会不会也被……」

「不会吧……虎毒尚且不食子。」

「希望如此,这孩子我养了这大半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阿娘平静地走过,上一世她总会因为别人的话而伤心哭泣,可这一世她好像从未在意过。

穆珣远远地看着我们,阿娘没有回头。

这天下起了秋雨,缠缠绵绵的。

阿娘撑着油纸伞牵着我走进阿爹的军营。

军营里一片肃杀之气,所有军士都冷冷地盯着我和我娘。

阿娘目不斜视坚定向前,我也昂起头挺起腰身。

进了军帐中,阿爹正在拭剑。

寒气凛然的宝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阿爹冷眼瞧着我们,他比上一世的阿爹更叫我害怕。

阿娘盈盈向阿爹和周围的人行礼:「妾见过君侯,见过诸位叔伯。」

没有人理会她。

阿爹让所有人出去,我也被抱出帐外。

这次我没有哭闹,我相信阿娘。

不一会儿阿爹的怒声传来:

「你我十七岁成亲,我们七年夫妻,你怎会不知我写那封信是故意激穆珣。」

「你也听说过他的脾性,只要你誓死不从,他定然也不会将你怎样。」

「可为何你会与他苟且,为何你要让我做这天下的笑话!」

我想告诉他,上一世阿娘就是这样做的啊。

可又怎么样呢,阿爹您还不是不要阿娘。

我以为阿娘会解释,可没有听到声音。

过了一会儿阿爹的声音传来:「你脱衣裙做什么,怎么,想用这种法子让我饶了你?」

帐外的叔叔伯伯们面露尴尬。

却听阿娘声音传来:「妾在穆珣身边十个月,偷偷将西陵的部分城防用药汁画在了这件里衣上,如此才能带回献给君侯,待用水沾湿便可显现出来。」

阿爹不相信,依旧要杀了阿娘,叔伯们冲了进去拦住了阿爹。

他们说先核查一二,若是阿娘有心欺骗再杀也不迟。

我和阿娘活了下来。

但当天阿爹也给了阿娘休书,待确定城防图真伪后再决定生死。

阿娘看着休书,小心翼翼地收好,好像她等的就是这个东西。

上一世她和我说她嫁给阿爹那日,十里红妆嫁衣如火,是东吴和汝南最盛的事。

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这薄薄的一张纸。

15

小姑姑来了,举起马鞭就抽阿娘:「你明知我喜欢穆珣,为何你还要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阿娘一把抓住马鞭:「裴玥,若不是穆珣也愿意,我可是没办法一个人做到不知廉耻的。」

小姑姑被扯得跌倒在地,哇一声哭出来:「去年西陵都准备来提亲了,都是你都是你,坏了我和穆珣的姻缘。」

阿娘淡淡道:「姻缘如果旁人能坏得了,那就不是姻缘,那只是一场劫数罢了。」

小姑姑指着她:「你个以色侍人的下贱胚子,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以色侍人,有何不可?」阿娘笑了笑又道,「他要我这个下贱胚子都不要你,可见你真的不怎么样。」

她把小姑姑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摔帐离去。

阿娘缓缓坐下,手捂着肚子眉头微蹙。

我忙倒了水给阿娘,从上次她用木芙蓉熬药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了,可我还是常见她这样捂着肚子。

晚上阿娘在帐中用衣衫隔开一间,让我睡在里面,还喂我喝了药,说是解药。

但下一刻她又改口说是御风寒的。

然后她在灯油里加了一点粉末,帐中渐渐变得香甜起来。

阿娘对着木盆里的水仔细梳妆,她抹了漂亮的口脂,盘了好看的发,还在鬓上簪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就像那个雪夜里她去见穆珣前一样。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夜里阿爹来了,掐着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真的有了穆珣的孩子。

阿娘说没有,说那封信是穆珣逼迫她写的,是攻心计。

她让阿爹抚摸她平坦的小腹,说没有骗他。

油灯燃得很烈,香味弥漫着,不一会儿油灯不知被谁踢倒了,周围烧了起来,熊熊的大火燃透了半边天。

我一惊,睁开眼时已经是天亮。

帐篷没有被火烧过,除了一些残余的香味并无其他,也无阿爹。

阿娘在镜前坐着,口脂没了乌发散了,鬓边的小花也不见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

16

阿爹从玉川退兵了。

叔伯们说这一仗幸好没真的打起来,否则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阿爹没有回东吴,祖父刚自封为王,国号魏,让阿爹带着十万大军驻守要塞钧州。

和穆珣打过仗的叔伯也确认阿娘带回来的城防图是真的。

阿娘可以继续活着,因为阿娘说还有剩下的图没来得及画,都在她脑海里。

启程那天,我回头看着玉川的方向,在那里的五个月,是我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现在要走了,那个讨厌的穆珣,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阿娘同阿爹说,把容姬母子接来,他们一家应该团聚。

阿爹却问她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有什么打紧,殿下不是也很喜欢吗,营帐都差点被殿下弄塌了。」阿娘托着腮看着阿爹,眼中是盈盈的笑意。

阿爹气得把剑架在阿娘的脖子上,阿娘却不害怕,纤柔的手指抚着剑身:「殿下若是现在杀了妾,可就没人去画那剩下的城防图了。」

最终,阿爹收了剑,但也不理阿娘了。

阿娘依旧每晚描妆盘发,发上簪着当天采的鲜花,然后去阿爹的帐中,但都被阿爹赶了出来。

阿娘也不恼,她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香香软软的,她一见阿爹就笑,就像上一世那样。

所有人都以为阿爹和她还藕断丝连,便也不敢暗害她。

她还主动给周围看顾我们的军士仆妇们银两吃酒,甚至还帮着治一些折磨人的小疾病。

那些人得了好处,对我们就没那么严苛了。

到了钧城后,阿娘竟已经笼络了几个人,在她被骂的时候那些人也会帮着说两句:

「孤儿寡母在敌营,不逢迎敌人怎么活?」

「死?说得轻巧,你死一个我看看。」

「殿下都不计较了,你们操什么心。」

阿娘在转角安静地听着,然后安静地离开。

见到阿爹的时候,她重提将容姬母子接来,阿爹答应了。

我不明白,上一世阿娘是极不喜欢容姬的,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她呢?

17

容姬到来之前,舅舅先到了。

舅舅给了阿娘一个瓷瓶:「吃完后就像睡觉一样,不会有任何痛苦。」

阿娘看着瓷瓶:「哥哥你又没死过,怎知不会有任何痛苦,说不定这药让人痛不欲生呢?」

「你……」舅舅气得胡子都在抖,「姜氏数百年清誉被你毁在旦夕,你自裁谢罪吧,别逼我亲自动手。」

阿娘无惧:「哥哥你有一妻三妾五六个通房,阿爹也有数不清的姬妾,族中叔伯们也是如此,而我,统共也就两个男人,论起轻重也该你们先自裁啊。」

舅舅不敢相信地看着阿娘:「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我的妹妹。」

阿娘说:「是啊,我不是你的妹妹,以前的姜鸢早就已经死了。」

舅舅拔出匕首就要杀阿娘,好在阿爹到了及时阻止。

舅舅被拖下去的时候他大叫:「她不是姜鸢,她不是姜鸢……」

阿娘晕了过去,我抱着她大哭,求阿爹快救她。

阿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去城中请了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了,诊治后说阿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阿爹问大夫:「确定是一个月吗?」

大夫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夫不敢欺瞒殿下,殿下若是怀疑老夫的医术,可再请其他人来复诊。」

阿爹却让大夫不要将阿娘怀孕的事宣扬出去。

我瞧着这个大夫,觉得他有点像在玉川时给阿娘诊治的医官。

阿爹走后,我问阿娘:「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阿娘说:「不会有的,娘说过,只要颜儿你一个就足够了。」

「有个弟弟妹妹也好。」我真心地说。

因为我不知道我这一世能活多久,要是我像上一世那样早夭,那弟弟妹妹也可以陪在阿娘身边,不叫阿娘太伤心。

晚上阿爹拿了堕胎药过来。

阿娘不喝:「殿下已不是妾的丈夫,按照东吴律法,殿下是无权处置他人腹中胎儿的,否则是重罪。」

「更何况这孩子很可能就是殿下的,殿下忘了那晚是怎么要的妾吗?」

「就算孩子不是殿下的,可殿下说过,你的女人就是穆珣的女人,任他享用。那妾怀了穆珣的孩子,殿下又何必生气?」

「姜鸢,你这疯子。」阿爹脸色铁青。

阿娘将堕胎药倒在阿爹脚下:「裴玠,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要是再逼我喝这药,城防图可就没了。」

18

有了阿娘的城防图,阿爹手下的副将打下了西陵一座城池。

捷报传来军中一片沸腾,裴家和穆家正式开战。

曾经他们怀疑阿娘被穆珣策反,但现在怀疑解除了。

我闷闷地在水边扔小石头,我好像有些不开心,又不知为何不开心。

突然我被人拎了起来,是阿爹。

他将我抱进屋子里,警告我以后不要靠近水:「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掉在水里得了风寒,没有救治回来。」

我有些诧异,阿爹竟然梦见了上一世。

「孩儿死在爹爹您的梦里,您伤心吗?」我忍不住问他。

我死前没有见过阿爹,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态度。

阿爹摸了摸我的头:「当然伤心,你是爹的女儿,爹从未想过你有事,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枕头都被泪水打湿了。」

我不相信他,他只喜欢容姬的孩子。

「那爹爹的梦里有娘亲吗,孩儿死了她伤心吗?」

阿爹回道:「你娘也很伤心,哭出了血泪,就算后来我们再有了一个孩子,她还是很伤心。」

原来他们后来又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呢?

「幸好只是一场梦。」阿爹低低一声,似乎还心有余悸。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阿娘,她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我们。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她比风还温柔。

阿爹走过去,或许是他想到了梦中伤心的阿娘,难得对阿娘有了一次好脸色:「起风了,回屋吧。」

阿娘应了一声:「好。」

19

当晚,容姬和她的儿子裴玄到了。

容姬开心地扑到阿爹怀里,诉说着相思之苦。

阿娘慢慢向她走去,在容姬疑惑的目光里笑道:「容姬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她又俯身摸了摸裴玄的小脸:「玄儿,好久不见。」

裴玄一把推开阿娘:「我娘说你是娼妓,很脏的,不要碰我。」

阿爹冷冷扫了容姬一眼。

容姬立刻跪在阿爹面前,泫然欲泣:「殿下明鉴,妾没有说过,是来的路上听说的。」

她以前就是这样,只要和娘有什么争执,她就先跪在阿爹面前请罪,阿爹总是相信她。

阿爹这次看起来也要相信,但裴玄不服气:「娘,就是你说的呀,你说她是娼妓,是爹爹不要的女人,你还说姐姐是小娼妓,让孩儿不要和她玩。」

容姬还想解释,阿爹让她滚下去,然后禁了她的足。

我以为阿娘会很高兴,上一世容姬从未被阿爹禁足过。

但阿娘依旧平淡,她说一巴掌和剜心之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她安安静静地在灯下画着西陵的城防图。

我问她可不可以不画了,我不想穆珣和阿爹打仗。

阿娘说:「颜儿,再忍耐些,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20

容姬被关禁闭的时候,阿娘又在鬓边簪了花。

她在月下抚琴,阿爹在楼上听。

夜里她没有回来,照顾我的人说她去了阿爹房中。

她们说:

「殿下不是休了她吗?」

「不懂了吧,这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没了夫妻这层关系反而更刺激呢。」

「都说容姬手段高明,我看她呀,比容姬厉害多了。」

「可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

她们说阿娘明明是高门贵女,是明媒正娶的妻,最后却走到了身败名裂、暗里偷欢的地步。

第二天娘回来虽有些疲惫,但还是坐下画图。

只是我觉得她画的像是我们钧城,因为我看到了我们住的行宫。

她一连去了阿爹房中好几日,几日后这钧城的图也快画完了。

容姬解除禁闭后来见阿娘,她站在门口对娘说:「你别得意,我既然能让殿下抛弃你一次,就能再抛弃你第二次。」

阿娘笑看着她:「他那种畜生,你喜欢就拿去。」

容姬变了脸色,犹犹豫豫了一会儿:「你……你竟然骂殿下是畜生?」

阿娘无辜地说道:「我没有啊,明明是你刚才在骂,不信你问你身后的人。」

容姬回身才发现有两个仆妇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她刚才的话都被听见了。

谣言就这么传了起来,行宫的人都说容姬不满被阿爹禁足,骂了阿爹,容姬怎么解释都没用。

阿爹再次将容姬禁足。

我高兴地告诉阿娘。

阿娘对我说:「颜儿,有时候禁足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保护。」

21

阿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那个长得像医官的大夫每隔七日来为她诊脉。

第一场雪的时候,大夫又来了,身边跟着的徒弟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我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个徒弟有点像穆珣。

阿娘也有些吃惊,但她什么也没说。

医官出去写方子,徒弟留在房间里,我偷偷地摸了回去,看见徒弟问阿娘:「这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阿娘回道:「妾每次服避子药君侯可是亲眼看见的,妾怎会有君侯您的孩子呢?」

徒弟不信:「避子药也并不是万无一失,你随我回去,我娶你。」

阿娘眉眼弯弯:「好呀,那请君侯以天下来做聘礼,妾只做皇后。」

「好,你等我。」徒弟答应了。

待他们走后,阿娘喃喃道:「竟然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可是穆珣,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22

第一场雪的时候,阿爹的副将传来战败的消息。

西陵反扑,三万魏国将士葬身雪中。

这一败就接连败,叔叔伯伯们甚至连东吴的城池都丢了一些。

祖父大怒,让阿爹务必守好钧城,这是魏国的命门。

有人觉得是出了内鬼,阿爹的谋士又怀疑到了阿娘头上。

阿娘跪在阿爹面前自请禁足。

阿爹将阿娘关了起来,容姬很是开心,说阿娘就是个蠢货。

可阿娘被禁足后,魏国还是不断地败,西陵神出鬼没地常把魏军打得措手不及。

到了二月,穆珣领着三十万大军兵临钧城。

这一天阿娘也小产了,裴玄奔跑的时候撞到了她。

我气得和裴玄打在一块,我死死地压着他咬他,然后看见阿娘的身下有血。

阿娘惨白着脸对我说:「颜儿,去叫人。」

阿娘落下了一个死胎,据说是个男婴。

产婆说是因为阿娘用了太多不该用的药,这个孩子注定是留不住的。

阿娘并没有很伤心,就好像她早知如此。

阿爹来看她:「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原来,还是会一样发生啊。」阿娘说。

「你说什么?」阿爹想问清楚,可是攻城的鼓声已经响起,阿爹只能离开。

23

这一仗打得很紧,阿爹都没时间来行宫。

阿娘每日都按时吃药调养,气色也渐渐好转。

但我总是忍不住哭,虽然阿娘不说,可我也觉得她好苦。

阿娘说不苦,说现在比从前好太多了。

她将我抱在怀里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至少,颜儿还在娘亲身边啊。」

容姬来了,她嘲讽阿娘一个百年清誉之家的贵女,竟服用秘药把自己变成了取悦男子的容器。

笑阿娘再怎么承欢穆珣却还是被他送还给了阿爹。

说阿爹休了阿娘就不可能再娶阿娘了,就算现在把阿娘留在身边,也只是当成禁脔。

最后容姬啧啧两声:「最可怕的是,你不能生了,不管是殿下还是穆珣,甚至大街上的乞丐,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想要儿子的。姜鸢,你这辈子只能是男人的玩物,还有你的女儿,她长大……」

她突然不说话了,因为阿娘用剪刀刺向了她的喉咙。

不过阿娘没杀她,只刺进了半分。

容姬吓得花容失色,她没料到一向柔弱的阿娘竟敢手持利刃伤人。

「夫人饶命,妾……妾不敢了。」

阿娘笑道:「我现在不会杀你,否则就不好玩了。」

容姬捂着脖子跑了,她甚至打包行李带着裴玄想回东吴去,但她已经走不了了。

行宫里多了一些陌生人将她拦住。

24

阿爹终于回来了,但是被抬着回来了,他被西陵的强弩射中,流了很多血。

谋士提议他放弃钧城回东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爹不愿意,说一旦放弃这里,魏国就失去屏障,他宁愿战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娘的眼中有一丝光亮。

或许,现在的阿爹就是她曾经最爱的少年郎。

但也仅此一瞬,她眼中的光就不见了。

她亲自喂了阿爹服药,阿爹迷迷糊糊地说他最近做了很多很多梦,要说给阿娘听。

阿娘听完后劝他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也就是这天夜里,穆珣的大军攻下了钧城,占领了行宫。

25

那晚我睡得太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是从仆妇们口中听说那夜的故事。

她们说:「姜鸢,是个可怜的魔鬼。」

原来那晚裴玄掉进水里,阿娘不让救,还让阿爹和容姬眼睁睁地看着。

「为什么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阿爹双目血红地问阿娘。

阿娘笑道:「你不是记起上一世了吗?」

「上一世,裴玄将颜儿故意推到水里,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玩闹无意,可后来我怀孕六个月时,他竟把我推下台阶。」

「我在神明面前祈求了一万次,才让颜儿重新来做我的孩子,结果裴玄又杀了她。」

「这一世他依旧害我,这样的恶魔我怎能放过。」

说完她给容姬喂了每日发作的牵机药,让人将她扔到大街上。

她说曾经也想和容姬好好相处,可容姬却坏事做尽。

「最可恨的是你。」阿娘指着阿爹,「最可恨的是你啊,裴玠,我满怀欣喜来嫁你,可你负我伤我,让我被世人耻笑辱骂,你让我活得万箭穿心啊!」

她们说,阿娘说完这句便口吐鲜血倒了下去,穆珣立刻将阿娘抱回房中救治。

她们还说穆珣一开始就是阿娘的棋子,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她给穆珣也用了药,让他对她欲罢不能,借他的手杀阿爹。

甚至那个不明不白的胎儿也是她特意为穆珣准备的,她越遮遮掩掩,穆珣就越怀疑孩子是自己的,所以穆珣在得知她真的怀孕后,便率军南下了。

「她真的够狠啊。」

「她是怎么会提前部署这一切的呢?」

「不会她真的有前世今生吧?」

大家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又有人问:「她那个让男人欲罢不能的药叫什么,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

26

我去看了阿娘,她沉沉地睡着,眉头紧皱有泪水淌下,不知做了怎样的噩梦。

「娘亲,颜儿在呢。」我握住她的手,为她擦干眼泪。

她缓缓睁开眼睛,对我笑:「睡醒啦,小懒虫。」

我也开心地笑:「早醒啦。」

阿娘摸了摸我的脸,又慢慢睡去。

穆珣说阿娘要好好休息,让我去吃饭,他会好好照顾阿娘。

我担心他说谎,折返回来,一看他正在给阿娘喂药。

好吧,他没撒谎。

我也去看了阿爹,他被关在地牢里。

「你娘怎么样了?」他问我。

我回道:「她和穆叔叔在一起,挺好的。」

「那你喜欢穆叔叔吗?」

我用力地点头:「很喜欢,很喜欢。」

阿爹沉默了很久,突然对我说:「颜儿,爹对不起你,你会原谅爹吗?」

我一字一句道:「不会,不会原谅你。」

他震惊地看着我,良久后问我:「你是不是也记得?」

「嗯,记得。」

我们三个,都记得。

所以才有了这些痛苦和伤心。

最后他问我:「可以让爹再抱抱你吗?」

「不要。」我转身就跑了。

上一世的事,这一世才后悔,是来不及的。

长且昏暗的走廊里,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压抑又难过。

我跑啊跑,直到我站在光亮里,即便天气很冷,却不叫我害怕。

没过两天传来阿爹死亡的消息,我那天去看他后,他就拒绝用药,最后得了伤寒死去。

他的尸身被送回东吴的时候,阿娘站在廊下听风。

风吹着廊角的铜铃响,过往种种皆消失在风里。

27

阿娘的病一直不见好,各种药都吃了也无用,总是咳嗽。

医官说她是从前思虑太过消耗了元气。

但路过的野道士说:「她拿命换了不该换的东西,有今生没来世了。」

穆珣用了好酒将道士请回府中,几天后道士离开,阿娘也渐渐好了起来。

阿娘跑去问他做了什么。

他说:「上一世我短命不得善终,这一世托你的福能活得长久,报答你是应该的。」

阿娘有些动容,说她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诌骗他的,说穆珣不应该信的。

穆珣说已经信了。

四月, 穆珣要继续征战, 我和阿娘被送到西陵郡休养, 那里没人认识我们。

有时候也会听到西陵郡人议论阿娘, 但无人骂她, 都说她有本事,能把天下最俊的两个儿郎诓到床上。

「美人计那也是计谋啊,你们想耍,先摸摸自己脸皮, 看够不够美。」

「我不敢想若是我有她的美貌,我会有多开心快乐。」

众人哈哈大笑,闲聊完便各自忙各自的路。

人生, 本也就是各走各的路。

我和阿娘在西陵郡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三年, 直到穆珣得了天下, 我们被接到了天都。

到天都后, 我见到了小姑姑裴玥。

她左腿受伤了, 走路一瘸一拐, 没了从前的骄纵跋扈,见到我们后她跪下恭敬行礼。

阿娘说让她不必如此。

她轻轻摇了摇头:「如今东吴已经残破,只余阿弟一人苦苦支撑, 还请夫人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让陛下放过, 从前我冲撞过夫人,夫人若想责罚,我甘愿领任何罪。」

说完她又给阿娘磕了一个头。

这时一男子声音传来, 责备她:「你跪在这里做什么,找你半天了,还不过来。」

我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俊美矜贵的锦衣少年立在门下。

小姑姑似乎很怕他, 立刻起身向他走去。

待两人走后,娘说小姑姑长大了懂事了, 只是她怕是也要被她的姻缘磋磨了。

「刚刚那人是谁,长得真好看。」我问阿娘。

阿娘说:「他是穆家的混世魔王, 也是你的小姑父。」

28

春光明媚的一天,我正在爬树摘桃花。

我要摘最好看的一枝送给阿娘。

穆珣站在桃树下指挥我, 待我折下后他笑着问我:「颜儿,要不要做朕的嫡公主?」

我调皮地说:「陛下去问我娘亲吧,也麻烦陛下和我娘说一声我去玩了, 晚点回来。」

穆珣说我长大了, 懂事了。

待一个时辰后我回去, 穆珣还在阿娘房间里, 他说:「你曾经答应过的,我拿天下做聘礼,你便嫁给我。」

阿娘说:「陛下, 妾不值得。」

穆珣又说:「我们寿命共享,将来某一天我们会同死。阿鸢, 我们不要再辜负光阴了。」

阿娘没有再说话了。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嗯。」

我抱着桃花悄悄退了出来。

我坐在花树下抬头看着天, 想起三岁半那年, 阿娘让我拿着糖饼去很远的地方吃,我也是这样看着天。

明明是同一片天,同一个春日。

可此时此刻, 风日晴和人意好,没了边吃边哭的小阿颜。

阿娘,这一世阿颜正在平安长大。

您也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