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8月,鲁迅先生离开北京,来到了厦门大学教书,那时,他和许广平正处于热恋期。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段恋情,他们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在思想上有着共同的见地,可谓是一对灵魂伴侣。
那时,厦门大学里种有一棵相思树,有一日,鲁迅坐在相思树下思念许广平,看到一头猪跑过来要吃相思树的叶子,鲁迅见了,竟然当场和猪对决起来。一个文人和猪过意不去,别无他因,在鲁迅心里,相思树是代表着真挚情感的,岂是一只猪能够轻易亵渎的。
1935年,鲁迅和许广平早就成为一对文人夫妻,身边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样的一家,无疑是让身边人羡慕的,这当中,当然也包括萧红,她是鲁迅先生的爱徒,也是他认为最有前途的民国女作家,他欣赏萧红的文采甚过萧军。
这一年,在鲁迅先生的帮助与教导下,24岁的萧红已经完成《生死场》的出版,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大作家。就在她刚刚立足于上海文坛界,突然有一天,她来到鲁迅夫妇的家,告诉他们:“我要走了,去日本。”许广平听了,不语,她懂得她为何要去日本,她的苦恼、她的痛苦、她的寂寞,她都知道,但是许广平什么也改变不了,鲁迅也不能。
萧红与萧军
1936年7月15日,鲁迅在家中设宴为萧红饯行,许广平还亲自下厨。鲁迅先生支撑着病重的身体,细致地叮嘱萧红,去日本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讲得事无巨细,细到在码头,碰到的茶房会说什么话。这让萧红倍感贴心,原本的重重顾虑,稍有些宽下心来,对于恩师的关照,萧红心怀感恩,要不是鲁迅先生,决不会有自己今日的成就。
萧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这个让萧红一生都没有从心底里摆脱的男人,他曾经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如今又让她陷入地狱一般的绝望。
他们相识于1932年,那时,萧红怀着身孕被困哈尔滨东兴顺旅馆中,因为欠下400多元的食宿费,旅馆老板将她监禁起来。而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汪恩甲,早已不见踪影。
21岁的萧红还是太嫩,从小在优渥的家庭中长大,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也没有一点生存技能。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旅馆老板早已没了耐心,他扬言要把萧红卖到妓院,并告诉她已经联系好了要送往哪一家妓院。此刻,萧军的出现,无疑是萧红绝处逢生的新希望。
起先,萧红因为曾向《国际协报》投过稿,她大概是想自己能不能写点文字来赚得一点点钱,不过,主编裴馨园还没正式采用。这边因为旅馆老板的威胁,萧红已经实在拖不起了。绝境之中,她向裴馨园发出了求救信,1932年7月10日裴馨园看到信中的内容十分震惊,信中萧红讲述了她如何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追求婚姻自主离家出走,之后生活无着,又上当受骗,被人抛弃在旅馆欠400多元无力偿还,而娘家人早已和她断绝了所有往来……
这封信在几位撰稿人手中传看,大家感到非常愤怒,裴馨园坚决说“我们要管,我们要帮助她!”
第二天,报社的人包括萧军在内一行4人来到了东兴顺旅馆,他们看到萧红时,她已近乎癫狂的状态,见到有人来,脸上现出略微不安。大家虽然都很同情萧红的遭遇,但都凑不出钱来还这笔“巨债”。7月13日,萧红再给报社去电,希望能借几本文艺书看看,裴馨园安排了萧军过来送书。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见,萧红刚好在读他的连载小说,两人从最开始的尴尬开场,到后面竟然越谈越投机,他们从各自的家世谈到对文学的看法,萧军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惊讶于藏在她柔弱身体下的惊世才学,萧红也对眼前这位潇洒豪情的才子也十分有好感。他们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聊到很晚,萧军几次起身,不忍离去,临走前他将身上仅有的五角钱留了下来,自己步行十里回到了宿舍。
他们相爱了,萧军爱得激情,萧红爱得彻底。从旅馆逃出来后,他们正式走在了一起。
1932年哈尔滨水灾中的中央大街,萧红在这场大水中脱身于旅馆
8月底,萧红临产,萧军忙前忙后,四处从朋友处借钱,萧红十分艰难地在医院生下一名女孩。能生下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自从汪恩甲不知去向后,整整5个月的滚烫生活。产后,萧红又病倒了,因为还没有交住院费,医生也不搭理,任凭萧红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萧军见状,抓住医生的衣领威胁着,那医生被吓得赶紧给萧红做了手术。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萧红终于恢复了一些,而孩子,实在是无力抚养,医院的工作人员给联系送了人。
出院后,在朋友的资助下,他们有了第一个临时小住所,才没住一个星期,就又开始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尽管如此困窘,两萧还是结婚了,萧红的蜜月是在苦涩、饥饿、寒冷和贫穷中度过的。萧军丢了报社编辑助理的工作,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也没有稳定的收入,为了生存,萧军到处接家庭教师的活,待萧红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也急着开始找活干。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帮助金剑啸画广告,在哈尔滨东特女中和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女子学校时,她最爱的就是绘画和写作,但她的画没画多久,因为老板看不上给辞退了。
1932年底,《国际协报》要在新年出版一份”新年征文“特刊,在萧军和他们朋友的鼓励下,萧红开始鼓起勇气拿起笔写作。起初,她是不自信的,她试着写了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寄去报社发表, 没想到反响极好,这给了她一些信心。这之后,她又写了《弃儿》、《看风筝》、《腿上的绷带》等作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正式走入东北文坛界,稿费也成了她主要的生活来源。
与此同时,萧军的作品也越来越多,慢慢地,两人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位“南方的姑娘”,不是房东女儿汪林,不是上海的李玛丽……萧红大概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惜,他们一起经历生死,一起度过最贫穷的困难时期,也携手躲过一次次特务的追踪,但最终萧红没有等来她要的爱情。萧军虽然对她很好,但却有贾宝玉那般的泛情,他们从东北长途跋涉到上海,萧军身边的女人也在不停的换。
意气风发的萧军
来到上海后,两萧在鲁迅先生的帮助下,渐渐走进了上海文坛界,两家来往也非常密切,尤其是萧红,她更是鲁迅先生家的常客。感情上的不如意,萧红除了跟许广平吐露一下心声,很少跟朋友说起自己的情感问题,总是独自吞咽着爱情苦杯中的毒酿。平日里,除了到鲁迅先生家里来,她常常一个人在街上孤独地行走,胡风就不止一次在霞飞路上遇到萧红,看见她一个人去俄国大菜馆,吃两角钱一客的便宜饭。
鲁迅先生很少过问他们夫妻的情感问题,两萧都是他很看重的文坛新星,但是如果萧军对萧红挥起手掌施行家庭暴力的话,也会厉声批评他。好几次,因为不满萧军对待萧红的粗暴态度而感到不满,曾一度不许萧军陪着萧红到他家来。
萧红在与萧军这段不幸的婚姻中,把鲁迅夫妇当成了唯一的知己。
萧军倒是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我行我素,他大男子主义思想很严重,在朋友面前,别人谈论萧红的作品比他的更加生动时,他会非常不开心。还会说,萧红在文字方面,也会有他的帮助。
萧军潇洒自我,萧红敏感专情,二人性情之间的相差,也注定萧红在这场婚姻的悲哀。
1936年,她和萧军已经在一起4年,她已经压抑到不行,她决定去日本透透气,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临去日本前,萧红还特意烫了头,安排好了行装,以示从头开始的决心,鲁迅夫妇将他们珍藏的相思豆赠给了她。
这些红豆,正是当年鲁迅先生赠给许广平的,萧红很珍惜这份礼物。无论是在日本、上海、武汉、重庆还是香港,战火纷飞,四处逃难,她始终将这些相思豆珍藏在身边。她在情感当中的不幸,能有恩师这位文学前辈的挂念,对自己文字的认可,她也多少能得到几分安慰了。
鲁迅夫妇赠送萧红的相思豆
从日本回来后,萧红再次来到上海,萧军也表示要好好过,而萧红终究还是放不下对他的依恋……
只是,两人情感中出现的裂痕,是再也弥合不了了。萧军又与他们共同的朋友许粤华在一起了,甚至让对方怀孕,许粤华的老公黄源是无法接受妻子的出轨的,他果断提出离婚,但同时希望对方离开自己后有一个好的归宿。一场四个人错综复杂的情感,唯独萧红的处境,显得尤为尴尬。
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许粤华堕胎而结束。萧红没有放弃这段感情,萧军和许粤华也分手了,但是两萧的感情裂痕越来越深,争吵也不断升级。两人吵架,萧红总是弱势的那一方,她的隐忍没有换来一个好的善待,她意识到萧军是不可能会改的,但是萧军倒希望她能做出一些改变。
在武汉,端木蕻良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和萧红在文学上的观念很是接近,三人相处,端木总会站在萧红这一边。与此同时,萧红的女权思想已经趋向成熟。她从自身的体验出发,看到这个男权社会无处不在的性别歧视,女人痛苦无奈的处境,唯有自己起来斗争,才是获得解放的唯一出路。
恰逢他们一帮左翼文人被特务盯上,一行人决定离开武汉,在去和留的问题上,两萧蓄意已久的离异,终于爆发为无法调和的冲突。
1937年 夏,(左起)萧军、蒋锡金、萧红、罗烽摄于武昌东湖
萧军频频发生外遇,严重地伤害了萧红的感情乃至自尊心。当萧军说分开的时候,萧红的态度是平静的。她已经伤透了心,而且现在的她不也是几年以前那个幼稚单纯、孤独无助的她了,现在,她的身边有了端木蕻良,又有了许多朋友,加上独自东渡日本的经验,她已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摆脱掉对萧军的依赖。
在逃难的路程中,萧红和端木蕻良接触得更多了,常常主动找端木蕻良谈创作,谈她想写的题材,对写作的看法。也谈她的身世,她的祖父,她的有二伯。
端木蕻良从小喜欢王羲之的书法,萧红也很喜欢书法。在西安,两个人常常相约去碑林观赏琢磨。乐而忘返,有时会误了吃饭的时间,俩人就在街上吃小吃。
两人越走越近,但在这时,萧红发现自己怀孕了,是萧军的孩子,端木毫不在意,在两萧彻底结束后,萧红与端木的恋爱关系也明确了。他们很快决定结婚,端木很兴奋地筹办婚礼。
这了这场婚礼,萧红看着端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为她几乎遭到整个家族和所有联姻的社会关系的心理排斥。他们的婚礼定在1938年5月下旬在汉口大同酒家举行。萧红送给端木蕻良四颗南国的相思红豆,其中有两颗装在橘黄色的丝袋里,是鲁迅送给萧红的。另外两个装在薄牛皮纸信封里,是许广平送给她的,是一份定情物 。
萧红与端木
11月,萧红进入了临产期,重庆已经陷入了战时的混乱,本来就差的医疗条件,随着大批难民的涌入,什么都变得紧缺起来。萧红知道端木蕻良自小生活在富贵家庭没有什么生活能力,就说自己不如独自到江津白朗家去生产。
结果,萧红独自一个人去到了江津,在一家小医院生下一名男婴,和萧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白朗头几天去看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好好的,过了3天,再去就说夭折了。
这之后,萧红变得很喜欢孩子,特别是失去两个孩子之后,天然的母性使她更加需要寄托。闲暇的时候,端木蕻良会和萧红去保育院看孩子们,帮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一个叫林小二的孩子给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萧红专门为他写了一篇散文《林小二》,端木蕻良以保育院为背景写了长篇《新都花絮》 。
在后来的婚姻生活,萧红的家务负担是很重的,端木蕻良身体不是很好,工作繁忙,又基本没有什么生活能力,加上萧红一开始就觉得他为自己做了很多牺牲,所以,所有的家务琐事都要自己来料理。
有时候,萧红也觉得自己过得很累,认为自己遇见了端木蕻良这样一个怎么的人。她觉得从端木的身上,受尽了精神的折磨,还觉得他看不起自己,只把女子当成男子的附庸。
萧红对端木蕻良的抱怨有,但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很深的,也有过很和谐的时候。他们结婚时,端木27岁,还是一个被宠惯了的大孩子,而萧红呢,并没有及时调整自己心理上的负担,只一味的迁就,让端木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姐姐”也有身心俱疲的时候。
1940年1月17日,因为战争的缘故,萧红与 端木 从重庆飞至香港。他们在香港先后搬了三次家,没有过多久,萧红病倒了,在玛丽医院诊断出肺结核,而此时,香港也经历残酷的战争,正当一行人用担架架起不能行走的萧红想要逃离香港时,却听闻香港沦陷。
他们被困在香港,临时转移的住所,一次次遭遇炮弹的轰击,不得不频频更换,停电停水饮食紧缺成了常事。渐渐地,萧红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这期间,端木几次一个人外出,留朋友骆宾基照顾萧红,让敏感的萧红曾经一度认为他会抛弃自己了。
说到底,在这桩婚姻里,萧红一直是没有安全感的,她不只一次说过,不知道端木心里的到底是怎样想的。尽管她已经有着成熟的女权思想,经历过三段感情,可惜,在爱情里,她总是不自信。
当年,她怀着汪恩甲的孩子嫁给萧军,后来,她又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了端木,偏她又是敏感的性子,在婚姻当中总觉得愧对对方,内心深处很是自卑。
她情系萧军,到死都没有从心底深处放下他,和端木结婚后,她生孩子没有让他陪在身边,在香港炮火轰击下,她生病无法行动时,又宁愿让认识不久的骆宾基陪着她。她一直等着骆宾基能将自己护送至上海,回到许广平那,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在31岁这一年,就带着对生命的无比留恋遗憾告别了世界。
临走前,她已说不出话,拿着纸笔勉强写下“鲁迅”和“大海”四个字。
不得不说,她这短暂的一生,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理想中的那份爱情。伴侣一方固然是有问题,可是萧红自身对待爱情的观念,是不是也应该改正认知呢?她和萧军、端木两段婚姻,就如她自己所说:“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女性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了自甘牺牲的惰性。”
有时候想想,她一个鲁迅最器重的女作家,为何不能在婚姻中把自己理直气壮看得更重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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