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1425年)九月十七日,明宣宗接到来自宁夏卫城庆王朱栴的请罪奏疏。原来当年七月初八,新即位的朱瞻基给其母后、明仁宗皇后张氏上尊号:皇太后,并昭告天下。庆王在接到诏书的第一时间上疏称贺。贺表发出之后,却收到礼部所定表文格式文书,发现自己的贺表有所违制,遂再次上疏向皇帝请罪并作解释。
诚孝张皇后剧照
庆王及时称贺何错之有,何况发现问题后立马自行请罪。明宣宗还能说什么,只能回信进行宽慰、表扬,将问题都扣到礼部头上,称这都是礼部行动迟缓所致,叔祖无需介怀。
“癸丑庆王栴奏:‘伏惟皇太后荣进尊号,臣忻忭之极,即奉笺上贺。昨得礼部所降仪式,当用表文,臣栴不学过误,敢陈首谢。’上复书曰:‘承喻笺文之误,实是礼部行移稽缓。叔祖乃自引为过,谦德之至,非所敢承幸,不以介意。’”(《明宣宗实录》)
那么在奉上一事中表现的可圈可点,连皇帝都要道一声“谦德之至”的庆王朱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在历史上又有何表现?
第一位不与勋贵联姻亲王
朱栴(音zhān),生于洪武十一年(1378年)正月初九,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生母贵人余氏。他出生前八天,当年正旦,明太祖第二次大封亲王,在娘肚子里多待了些时日的他完美地错过本轮册封。直到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四月十四日,才在明朝第三次大封亲王时,被册封为庆王,此时他年已14。
进入洪武后期,藩王御边已成为大明的基本国策,成为庆王的朱栴自然不会例外。当年五月十二日,朱栴六兄弟一道被派往山东临清接受军事特训,熟悉自己的护卫军,为之国做准备。离其受封为王不足一月之数,同步组建的庆藩护卫名宁夏中护卫。
明初诸王的封号、护卫军名,与他们的藩地存在关联。可朱栴的封号庆王,与王府护卫宁夏中护卫之间毫无关联,这是怎么回事?宁夏卫城在西夏时称兴庆府,朱栴的封号是否来源于此呢?
答案是否定的。
朱栴本人在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给新皇帝明宣宗的奏疏中,明确提出他的初始藩地为庆阳府:“洪武中自庆阳徙居韦州,洪武三十四年十二月复令移居宁夏……”。
既然庆藩封国庆阳府,其护卫军自当称庆阳护卫或北地护卫,为何却是宁夏护卫?只能说明太祖的心思太活络,由于与庆阳府紧邻的平凉府有安王朱楹,经过短暂考量,对庆王的藩地做出调整,让他顶到更关键的宁夏卫城。是以护卫名称随之发生改变。那又为何会一度驻留韦州(今宁夏同心县韦州镇)呢?
庆王朱栴雕像
明初藩王之国的正常流程为,先进行军事训练,与自己的护卫军形成默契,而后成婚,之后才轮到之国。可受蓝玉案影响,明太祖不得不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正月提早一步让尚未成婚的肃王朱楧(音yīng、yǎng或yà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和宁王朱权四王之国,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动荡中,稳住北方边疆。
“癸亥,诏肃王楧、辽王植、庆王栴、宁王权之国。初,命肃王都甘肃,辽王都广宁,庆王都宁夏,宁王都大宁。至是,甘肃以陕西各卫调戍士马未集,命肃王且驻平凉,广宁以宫殿未成,命辽王且驻大淩河北,宁夏以粮饷未敷,命庆王且驻庆阳北古韦州城,以就延安、绥德租赋,惟宁王就国。”(《明太祖实录》)
朱栴之国的时间太过仓促,宁夏城内的庆王府虽已完工,可供应不足,只能暂时驻扎在地处庆阳、宁夏卫交界处的韦州,以方便从延绥运粮供给。
按照《祖训录》规定,藩王有定期朝觐的义务,朱栴之国后多次赴京朝觐。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的这次朝觐过程中,明太祖终于想起儿子的婚姻大事。当年十二月初二,指挥孙继达之女被册封为庆王妃。
明太祖以一个碗开局,家族力量薄弱,为巩固皇权,建国之初多与淮西集团老兄弟联姻,从皇太子朱标这个嫡长子到代王朱桂这个老十三,一路下来所有皇子的老丈人都是勋贵。
可随着太子薨逝,为保皇位顺利传承,明太祖发动蓝玉案对勋贵下手。以此为基点,其后的皇子除几个特例外,都与军中都督、指挥一级的中层军官家庭结亲。永乐以后,随着削藩的推进,藩王转化为没有实权的吉祥物,王妃逐渐平民化,通常从藩地内择取平民女子为亲王妃,同时授予其父五城兵马司指挥的虚衔。
蓝玉案后成婚的皇子中,伦序在朱栴之前的辽王朱植成婚于同年九月,他属于少数特例,王妃为武定侯郭英之女,而郭英是明太祖预留给皇太孙朱允炆的武将班底领袖之一,这也可能是靖难起后,他会奉召弃守藩地,返回南京的一大原因。
银川鼓楼
至于老十四肃王朱楧,与朱栴同月成婚,王妃同样是孙继达之女。也就是说朱栴与十四哥即是兄弟,也是连襟。只是不知道明太祖怎么想的,直到当月十三日才册封肃王妃,比庆王妃晚了十一天。如此一来,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不与勋贵联姻的亲王头衔,就落到了庆王头上。
经过明太祖调配,洪武末期大明王朝的北方边疆上,星罗棋布的驻扎着九位藩王,分别为: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代王朱桂、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宁王朱权、谷王朱橞和庆王朱栴,世称九大塞王。每位塞王手中都拥有三护卫官兵,并获得战时调动周边官军的特权。庆藩的宁夏三护卫成型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四月,明太祖下诏成立庆王护卫指挥使司,改庆阳卫为宁夏左护卫、宁夏卫为宁夏右护卫。
当年六月,曹国公李景隆奉命整饬陕西属卫士马,明太祖特地关照庆阳、宁夏、延安、绥德诸卫由庆王亲自整饬,无需他插手。算确认了朱栴对这几个地方的军事领导权。只是不同于肃王所在的河西走廊,及晋燕等六王所在的燕山山前山后和辽东地区,宁夏所在西套地区,虽然战略位置重要,可当时并非主战场。朱栴就藩后,当地一直没有爆发大的战事,使得他成为九大塞王中,唯一一个未经战火考验的藩王。
唯一可以外出避暑的亲王
朱栴不已军事见长,却如同十一哥蜀王朱椿一般长袖善舞。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闰五月,明太祖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于灵前继位,是为建文帝。建文帝一上台就违背对祖父的承诺,掀起削藩浪潮,最终引发四叔起兵靖难。在这一背景下,藩王们被废的被废,内迁的内迁,亦或停止就藩。唯独朱栴逆势而动,于洪武三十四年(即建文三年,1401年)十二月由韦州北迁预定的藩地宁夏卫城。可见他与大侄子处的还不错。
庆王府别院丽景园旧址:丽景公园
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燕王以弱胜强,在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的迎接下,由金川门杀入南京城,建文帝在皇宫中纵火后下落不明。随即朱棣祭祀明孝陵,正式称帝,废建文年号,改用洪武。
得知皇位意外更迭,朱栴第一时间承认四哥的正统性,并于当年九月初九风尘仆仆地赶到南京朝觐新皇。其后朝觐不断,终永乐朝赴京朝觐多达六次。深知四哥心病所在的他,还非常体贴的主动上交护卫,只保留起家的宁夏中护卫。永乐元年(1403年)正月,朝廷改宁夏左护卫为宁夏卫、宁夏右护卫为宁夏中卫。
朱栴的识时务,令明成祖很是满意,不啬赏赐,在其他兄弟为岁禄问题苦苦挣扎时,他的岁禄却由洪武朝的五百石,提升到亲王理论上的极限值一万石(可能有部分折色,在洪熙朝补满),只低于嫡出的五哥周王朱橚。
恭谦换来的最大好处是,获得可以每年前往旧居地韦州避暑的特权。“成祖善之,令岁一至韦州度夏。”(《明史·列传第五》)是大明唯一一个获得外出避暑特权的亲王。这项特权从永乐朝,跨越洪熙朝,延续到宣德朝依然有效。
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朱栴上疏朝廷,奏称藩地宁夏地势低下潮湿、土地盐碱化严重、水源苦咸,请求准许他迁居韦州旧地。
神奇得是,自永乐以来,出于削藩的目的,辽王、宁王、谷王等多位塞王内迁,沈王、韩王等未之国的准塞王改封内地,可如今庆王主动请求内迁,朝廷竟然不同意。为此,明宣宗还以“嗣位之初,国家诸事一遵皇祖之旧,不敢輙有踰越”来进行搪塞,要求他遵循旧制每年往来宁夏与韦州。
同心县韦州镇康济寺塔
究其原因,乃是朝廷看重其手中宁夏中护卫的实力。虽然朱栴为此有过征战,但宁夏中护卫实力强劲,是宁夏守军的重要补充力量,朝廷不可能任由其离开。
碰壁过后,朱栴也明白了这一点,故于宣德三年(1428年)二月再次上疏朝廷,提请准许他迁居韦州,作为交换条件,他愿意将宁夏中护卫留在宁夏卫城。见叔祖如此识趣,明宣宗也不再为难与他,当即准许庆藩迁居韦州。
韦州北距宁夏卫城300里,南距另一军事重镇固原也是300里,东南距庆阳府城400里,周边没有大的城池,只有一些小型军事据点。本身又处于鄂尔多斯高原西部与黄土高原北部的衔接地带,风大沙多,气候干燥。所以虽然属于陕西沟通宁夏交通要道上的重镇,可宜居程度远不及朱栴口中嫌弃的宁夏卫城。
因此在韦州苦熬两年多,庆王殿下终于熬不住了,遂于宣德五年(1530年)闰十二月上疏朝廷,请求准许他重回宁夏卫城,并一如既往地每年夏季赴韦州避暑。明宣宗给予准许。
“壬戌庆王栴奏:‘欲挈家还居宁夏,如永乐洪熙故事,往来于韦州游畋。’上复书从之。”(《明宣宗实录》)
经此一事,外出避暑的权利虽然得以保留,可朱栴表现的更为谨慎,去韦州之前往往会提前跟朝廷打招呼。比如宣德七年(1532年)十二月,他上疏朝廷,就次年外出避暑一事提出申请。
“辛卯,庆王栴奏:欲于明年二月往韦州。上复书曰:‘韦州之行,悉从所便。但今虏酋既毙部曲离散稍稍近边,出入须用防慎。叔祖识虑深远,固不待言,然亲亲之谊,不得不陈。’”(《明宣宗实录》)
来自朝廷、来自总兵的打压
宣德朝,朱栴一再上疏请求内迁韦州,一则是基于他对旧藩地颇有感情,比如永乐八年(1410年),庆王妃孙氏去世,庆王没有将她就近安葬于贺兰山,反而不惜大动干戈的归葬韦州以西的蠡山(即今宁夏罗山,又称螺山)。二来是基于永乐以后朝廷削藩的现状。
同心县罗山风景区
史书称庆王朱栴“忠孝出天性”,可即便如此,依然难逃朝廷与皇帝的敲打。永乐七年(1409年)九月,明成祖从各地抽调军队,着手准备第一次亲征漠北,庆藩护卫同样在被抽调之列,由宁阳伯陈懋负责从陕西都司及秦、庆二藩护卫之中抽调一万九千人赴北京,跟随他明年御驾亲征。
宣德二年(1427年)七月,宁夏总兵、都督同知陈怀奉命剿捕松潘叛蛮,庆府护卫被抽调一千人随征。宣德七年(1432年)五月,明宣宗就西北边防问题,要求兵部侍郎王骥会同成国公朱勇等协商整理,王骥等人在奏疏中提及,庆藩护卫被抽调远戍者达一万一千七百余人。宁夏中护卫规模为五千六百人,算上余丁,规模也就一万大几,此举几乎是将庆藩家底抽干。估计朝廷也觉得手段太过粗暴,在朱栴的奏请下,于当年七月同意减免半数。
自古名马出塞上,北宋挨打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丢了大部分草场资源。世居塞上的庆藩与肃藩、楚藩同为大明宗室三大战马供应商(拥有大量战马的是远在湖广的楚藩,而非建国西安的秦藩,想不到吧),旧藩地韦州周边水草丰茂,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优质马场,为此庆藩北迁时,庆藩群牧千户所被留在当地。
自永乐朝起,向朝廷提供战马是庆藩的一项重要工作。永乐六年(1408年)六月,庆王献马一千零九十匹;永乐十九年(1421年)十二月,朱栴因进马受到赏赐,“钞二万锭、彩币表里各百疋”,从礼单的规格来看,战马的数量应当不会小。
进入正统朝,庆藩进献战马的频次愈发密集。宣德十年(1435年)十一月,小皇帝明英宗给曾叔祖的敕书中提到,庆王供给边军战马五百匹。正统二年(1437年)八月,因甘肃方面缺马,明英宗给朱栴去信,要求他提供战马数千匹。
“戊寅与庆王栴书曰:‘兹者甘肃总兵等官奏缺马。闻府中马多,可选取二三千或四五千付总兵等官,给军骑操。即遣人赍价奉酬,庶几御寇有备,边境获安,足感盛德之助也。’”(《明英宗实录》)
朱栴画像
削导致藩王实权几乎丧失殆尽,而朝廷的打压也引发连锁反应,宁夏城作为军镇,军人的规模远大于平民百姓,一帮子骄兵悍将逐渐无视庆王权威,庆藩府中也开始出现人心不稳。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的迁藩奏请被否决后,朱栴于十二月再次上疏朝廷,称自己在宁夏饱受“官军之凶狡,乐工之顽猾”之苦。明宣宗闻讯,对相关人员作出了处罚,可治标不治本。
宣德元年(1426年)三月,宁夏中护卫百户姚纯、校尉余丁王伴儿等人,控告庆王点阅军士、制造军器、购收天文书。前两项与事涉军事,后一项看似无关紧要,可在当时牵扯到正统问题,三者合在一起,几乎是在明言朱栴正紧锣密鼓的准备谋反。且时间点非常敏感,恰值明宣宗与汉王朱高煦斗法的关键时刻,一个不好得品尝一番庶人的滋味。好在,他平素表现恭谦,宣德时代依然奏请朝觐不断,明宣宗对他的人品很是信任,才得已过关。但当年五月出使庆藩的内官马安回京后奏报,庆王因此一直惴惴不安。
其后,宣德十年九月又爆发校尉余丁及护卫军人潭福海等赴京,控告庆王调集战马、私造甲胄等事。正统三年四月,冒出小旗陈咬住诬告之事。这一桩桩事,把朱栴吓得不轻。
“戊辰,书复庆王栴曰:‘所喻小旗陈咬住诬罔之事,已令锦衣卫及巡按御史究问矣。朕惟曾叔祖为国至亲,乐善循理,虽古之贤王莫或过也,必不为奸狡小人所间。已尝致书释疑,今云心实惊忧,岂以朕言为不足信乎?尚冀坦情宽意,毋介于怀,庶副朕笃厚亲亲之意!’”(《明英宗实录》)
对朱栴造成最大困扰的则是历任宁夏总兵。宣德三年,他决意迁藩韦州的一大重要原因,便是时任宁夏总兵宁阳侯陈懋的态度。他在奏疏中提及庆藩护卫指挥千百户镇抚军校九十五人所种田土性质遭总兵质疑,认为王府侵占田地。实则这些田地是永乐时期划拨庆藩所有。
陈懋还算收敛,继任的宁夏总兵史昭对庆藩的欺压更赤裸裸,力度也更大。
宣德十年,朱栴派人前往宿嵬口(今贺兰山苏峪口)烧炭,不成想史昭却不容许他们烧用,直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统统收监。王府护卫指挥牧马回城时,又遭守门军士鞭挞羞辱。
朱栴圭怒不已,上疏向明英宗讨要说法。按制,此等行为属于大不敬,相关人等都脱不了干系,结果这位曾侄孙很不给面子,以“胡寇密迩塞下”,臻需史昭守卫宁夏为由,仅仅对其“降敕切责”便算了事。别说是史昭本人,连直接参与者都没处置一人。
银川南门城楼
虽然明英宗在回信中表示,若史昭继续怙恶不悛,定罪不饶。结果史昭很快又给朱栴开了个大。正统二年(1437年)八月他上疏弹劾庆王,称每次朔望朝见时,庆王都要留军官们喝酒吃饭,谈论政局。此等行径,迹近于谋反。
这次明英宗处理的到是十分迅速,给朱栴去信,要求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至今往后地方官朝见一见即退,走个流程便可,不许挽留,也不许赐酒。
正统三年正月,朱栴进献战马一千匹以资边用,并上疏朝廷称想要派遣世子及真宁、安化二王代自己赴京朝觐。奏表中自然少不了对史昭欺压庆藩罪行的控诉。
收了曾叔祖一个大礼包的明英宗自然不太好装聋作哑,回信盛赞朱栴“体国盛心”,只是不出意外的拒绝了朝觐的请求。同时至于对史昭的处置,单只降敕要求他恪守礼仪便算了事。用的理由依然是,值此用人之际不可轻动。
“‘……又谕总兵官都督史昭累年作过,宜加罪。但念即今胡虏为患,未有可代者,姑降敕切责之。如其不悛,必难曲宥。’遂敕昭曰:‘庆王国之至亲,尔在边庭宜恪恭尽礼,非有大过不许捃摭,以违朕亲亲之意。’”(《明英宗实录》)
寄情山水、肇基宁夏文脉
明成祖虽然削藩,可表面工作还是会做,藩王们至少尚能维持体面。明宣宗这位“小太宗”比祖父有过之而不及,对待宗室非常苛刻,连表面工作都敷也了事,自他这一朝起地方官欺压宗室成为常态。明英宗同他老爹一般,是以才会有总兵骑到藩王头上作威作福的局面。
史籍称庆王“好学有文”、“天性英敏,问学博洽,长于诗文”。在政治上受到的高压越来越重之后,朱栴一方面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借着避暑的由头尽量在韦州多待些时日,以躲个清静;另一方面寄情于山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诗书之间。为此他特意将位于宁夏卫城东门清和门外、红花渠东畔的王府果园,改建成为一处休闲花园,命其名曰“丽景园”,并收用周边空置官房,扩充规模。
“(正统三年五月)甲午,书复庆王栴曰:‘所谕宁阳侯陈懋果园在古城南,今既无人掌管,听本府收用。’”(《明英宗实录》)
朱栴的宣德版《宁夏志》
主动远离政治,寄情山水的庆王殿下,醉心于文学海洋,与文人墨客之间吟诗作对,号凝真子,不经意间却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
受益于明太祖朱元璋对子孙教育的重视,朱栴之国时被赐予了大量珍贵典籍,其后有多有赏赐,使得庆王府有着丰富历史文化书籍和各种文献资料。这为历代庆藩成员攻读诗书、刊刻典籍,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据《弘治宁夏新志》,庆藩刊刻了《崔豹古今注》、《三元延寿书》、《寿亲养老书》、《饮膳正要》、《毛晃增注礼部韵》等典籍,同时还刊印了朱栴本人所撰:《宁夏志》二卷一册、《集句闺情》一册、《凝真稿》十八卷、《夏城诗集》一册、还有《愕斋随笔录》六册、《沧州愚隐录》四册、《忍辱文集》二册。
在“敬天崇祖”思想照映下,国人对祖先及其生活的地域存在着特殊的情感,执着于对其进行记录,于是诞生了专述历史事件的史书,和记述地方情况的方志。与史书一样,国人修撰方志的历史也极其悠远,《周礼·地官·诵训》中有:“掌道方志,以诏观事。”
根据记述范围的不同,方志可以分为全国性的总志、省级的通志和地方性的州郡府县志,大鼎鼎鼎的被称为古人食谱的《山海经》,就是一部诞生于先秦的总志。而随着时间推移,方志的种类进一步扩大,自元以后著名的乡镇、寺观、山川也多有志书,如《武当山志》。
方志在历朝历代多属于“官修政书”,一般由地方官担任总纂,聘请当地学者参与编撰,属于集体著作,而非个人著作。
但朱栴所撰的《宁夏志》不同,它是庆王本人亲自编撰的一本个人专著,这在明代诸多宗王中属于独一份,除他之外再无其他宗王亲自撰写过地方志。
这部由朱栴独立编撰完成的方志,是宁夏历史上第一部方志,开宁夏修志之先河,具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且朱栴的宣德版《宁夏志》本身就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比如它指出“元末复置行省”,纠正了《元史》中宁夏在元朝只为“宁夏府路”的谬误。再比如一句“石佛寺 古灵州城北”,率先确证了古唐宋古灵州在今宁夏吴忠市境内。
贺兰山雪景
朱栴留下的诗文同样丰富了宁夏的文化底蕴。他的诗词现存38首,大多为对宁夏山水的赞美,抒发在藩期间的喜悦、苦闷及哀伤。其中组诗《西夏八景图诗》,率先提出了宁夏八景,即:贺兰晴雪、汉渠春涨、月湖西照、黄沙古渡、灵武秋风、黑水故城、官桥柳色、梵刹钟声。在序言中,他表示宁夏“以见风景之佳,形胜之势,观游之美,无异于中土也。”
在此辑录《贺兰晴雪》一诗,以飨诸君:
“嵯峨高耸镇西陲,势压群山培塿随。
积雪日烘岩冗莹,晓云晴驻岫峰奇。
乔松风偃盘龙曲,怪石冰消卧虎危。
屹若金城天设险,雄藩万载壮邦畿。”
阿越说
正统三年二月,朱栴不堪宁夏总兵的长期霸凌,再次上书朝廷,声称史昭欺人太甚,自己实在惹不起,恳请准许他迁国别处。可诚如前文所述,庆藩手中实力强劲的宁夏中护卫,群牧所所饲为数众多的战马,都是宁夏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朝廷又岂肯放庆藩内迁。
恰在此时,史昭也毫不手软的联合参赞军务右佥都御史金濂等人控告庆王,称收到宁夏中护卫指挥曹熙的家人曹芳线报庆府收买铁料潜造兵器,并要求群牧所甄选战马,意图不轨。
明英宗是怎么做得呢?一方面安抚曾叔祖,表示自己“嗣统以来,夙夜惓惓,惟以惇亲为心,未尝为飞语所惑”,而“曾叔祖乐善循礼,予所知者,岂人言所能间哉”,史昭那厮只是一介武夫,朕已经降敕斥责,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至于迁国之事,庆藩建国宁夏已“历四朝几四十年矣”,不可轻动,否则让天下人怎么看。另一方面却命史昭在接到敕书后,配合右少监来福共同调查庆藩有无异动,以防万一。
“朕以小人之言,诚伪叵测,已下芳锦衣卫狱。敕至,尔等即同右少监来福密切体覆,有无异谋,务在明白公当,毋得狥私构衅。使邪人得逞其奸,则尔等亦难逃其咎。”(《明英宗实录》)
如此举措,怎能不让朱栴心寒。
当年五月,朱栴在奏讨宁阳侯陈懋果园的同时,提出打算八月前往韦州省视自己的墓园建设情况。鉴于前段时间闹得不太愉快,这次明英宗倒是没有阻拦,只不过以“边境重地,藩屏切要,不可谓无虞”,要求他快去快回。
庆王坟园所在的罗山风景区
朱栴生于南京,长于江南,成年后却在西北常年饱受风沙,本就让他有所不适。来自朝廷的打压,地方官的欺凌,更是让他积郁成疾。宣德九年(1434年)九月,朱栴上疏朝廷,称自己痼疾复作,难以控制,请求陛下援以擅长针灸的御医。明宣宗当即命太医院判韩叔旸择善针灸者,星夜兼程赴宁夏医治。
及至正统初年,与宁夏总兵之间矛盾频发,皇帝又偏袒史昭,让他心力交瘁。正统三年突然提出想要考察自己坟园的建设情况,估计他自己也清楚时日无多。奈何终究没能撑到那一天。
正统三年(1438年)八月初三,庆王朱栴薨逝,在位48年,享年60岁。去世之前他上疏朝廷请求施以援手,内官萧愚带着医士已在路上,惜乎没能赶上。庆王朱栴一生为人谨小慎微,恭敬事上,却因为属于实权藩王,屡遭打击,心中愤懑无以表述。好在他长于文事,在改弦易辙之后,意外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得以名垂青史。如此种种堪称贤王,是以身后朝廷还是给了“靖”这个盖棺定论。
庆靖王长期想要内迁,终于在身后实现了愿望,他的墓园位于韦州称以西的螺山(今宁夏同心县罗山)。可惜地处蒙古南侵的要道,终究没能保住长眠之地。嘉靖四十年(1561年)十一月,鞑靼吉能部两万余骑兵攻掠宁夏、铁柱泉(今盐池县境内),南下固原,然后循下马关至罗山,“焚掠庆王陵园,全陕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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