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京剧院原创大戏《齐白石》2023年底问世,迄今已演出了三轮,足迹遍布京城内外,受到首都观众的热烈追捧。
齐白石的画作深入人心,他的故事广为流传。把这样一位20世纪的艺术巨匠形象搬上京剧舞台,难!北京京剧院约请江西剧作家任永新来啃这块硬骨头。任永新数易其稿,反复修改,终于写就京剧《齐白石》。
在齐白石漫长而浓烈的人生中,剧作家截取了他“衰年变法”命运转折时刻,写出了他从“谋食”到“谋道”人生价值取向的嬗变。这是精神淬火的过程,是意识升华的时刻,是让观众走进齐白石的内心、洞悉他丰富的情感世界、感悟他特立独行个性的瞬间。
20世纪20年代,已近耳顺之年的齐白石“北漂”入京,靠刻字卖画维持生计。孰料一次中日画展上他的画作大卖,声名鹊起,誉满扶桑。随着订单纷至沓来,润笔之资一涨再涨。吃穿不愁的齐白石开始思考画画的意义。北京接纳了齐白石,齐白石开了眼界。北京也给齐白石出了一道道难题,让他遍尝世态炎凉。困境中,他结识了青春四射的当红名伶梅兰芳,他乡遇知己,惺惺相惜,互相支撑,相互打气,一路闯关,修成正果,一起成为20世纪伟大的艺术家,流芳百世。
京剧《齐白石》舞台演出的成功,首先归功于剧本。一人一事到底的线性结构,清晰流畅,叙事简洁明了,人物性格鲜明。其最大亮点在于剧作建构了人物外部和内部的两套叙事时空,即“衰年变法”面临的外部冲突和齐白石的内心挣扎。所谓外部,前有好友梅兰芳的创新对齐白石形成的驱动,后有来自保守同行的倾轧,左有人民火热情感的吸引,右有妻子宝珠对家庭的苦苦支撑。戏不到极致不好看,剧作家在齐白石此时此刻的境遇中,对其进行了全方位“围堵”,终于爆发出了“生我死我”的人生之问。随着“尘想”与“神思”两个精灵跳入戏中,舞台向我们“敞开”了齐白石灵魂深处,主人公内心的魔与佛,或曰本我与超我,他们或唇枪舌剑,或兵戈相向。我们可以想象,每当星月在天、四野寂静,寄萍堂外只有虫鸣,这位老画家的心里却如江海翻腾、万马奔鸣,“守正创新”无异于一场大战。
剧作的文学性也尤为突出,唱词合乎京剧唱腔的规制,既合辙押韵又诗情画意,将齐白石风趣幽默的生活态度、不向世俗妥协的“怪”与“犟”描绘得活灵活现。京剧剧本需雅俗共赏,太文了掉书袋不成,太水了少了文学性也讨不到便宜,会被观众嫌弃,走不远。特别是唱词,语言生动考究、有文学色彩方可入曲。剧本立住了,剧目才能站得稳、传得开、留得下。
京剧《齐白石》成功的另一原因是演员过硬。北京京剧院推出了最强阵容,无论主角还是配角,人人有活儿,处处闪光。张建峰、窦晓璇都是当红的老生与青衣,李宏图的表演炉火纯青,颇有台缘。窦晓璇饰演齐白石之妻,扮相端庄,气质大方,其演唱不紧不慢,颇有乃师杜近芳的风采,十分迷人。净行应工的“周龢父”,文丑应工的“苏礼斋”,老旦应工的“母亲”,都本色当行。
尤其是张建峰饰演的齐白石,形神兼备,幽默风趣,自带文人气质,或许是因为拜师欧阳中石先生,执笔绘画专业有范儿,透着雅致。古今舞台,演文人的多了,但成功塑造一个定位为“怪老头”的大画家尚未得见,张建峰的这一位“齐白石”做到了。
剧中有只不知疲倦的“小蜻蜓”,场场露面,招人稀罕。序幕中,少年齐白石曾在放牛时与它起舞,而谁知到了老年,齐白石与这只来自遥远童年的“蜻蜓”两次起舞,是童心未泯吗?当然。但也可以这样看——这位惶惑的艺术家站在人生路口,又听到了50年前的艺术初心的“呼唤”,它来自童年、来自乡野,发轫于最本真的人的天性,肇始于对天地万物最朴素的观察。戏里的齐白石也是这么对母亲唱的,“儿所见这世间瞬息万变”“儿所爱这世间生机无限”。
好戏是演出来的,好戏是改出来的。京剧《齐白石》值得用心用情用功打造。坊间曾广泛流传齐白石的一句箴言“男人至死是少年”,鲜活地传递出齐白石旺盛的生命力和无穷的艺术创造力。敢于冲破樊笼,跳出舒适圈,上下求索,寻找艺术的真谛,是齐白石留给世人的精神遗产。当齐白石邂逅了京剧,艺术的能量倍增。假以时日,京剧《齐白石》有望成为有思想艺术价值、受观众青睐、赢得市场的京剧大戏。
(作者系中国戏曲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戏剧》原主编、编审赓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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