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间,直隶真定府有个叫冯启明的人,是个孤儿。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因病双双过世。

叔叔冯庆山收留了他,和自己的儿女一起长大。

冯启明比堂弟堂妹要年长,虽说平常很照顾他们,但其实相互间不说什么话。

不是他不爱说,而是别人不太理他。

家中多个人吃饭,就多份开支。对于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讲,是个不小的负担。

因是自己兄长唯一的亲骨肉,冯庆山做不出将他拒之门外的事。

但婶婶娄氏,却是将不喜欢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不至于苛待,只是素常以冷淡待之。

她的态度如此,儿女们自然是学她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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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人篱下,从来就不是件令人好受的事。冯启明很小就知道这个道理,是以,他在这个家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犯错。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有过怨言。对于无父无母,又尚无赚钱能力的人来讲,能在这世上有口稳定饭吃,已是很好。

人间诸事,有比较才能知高低、明好歹。冯启明虽很羡慕有爹娘的孩子,但比起相邻两家的伙伴坤石,他觉得自己则要好上许多。

坤石的娘黄氏是继母,对他很恶毒,每天只给一顿饭,还只有半碗。有多的剩饭剩菜,情愿拿去喂猪,也不给他吃。

而且,还常常有事没事找坤石的麻烦,棍棒相待,把他关在屋门外。

坤石的爹怕老婆,耳根子又软,再加上与黄氏生了两个儿子,故对这个长子漠不关心。

坤石瘦得皮包骨,却依然顽强地活着,这多亏了冯启明暗中的帮助。

两个孩子年纪一般大,同病相怜,冯启明每天会将自己的饭偷偷省下一些,留给坤石吃。

但野草的生命再坚韧,若是被人拔了根,也是没有办法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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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石八岁这年的夏天,有天早上,冯启明留好了半个馒头,却久久不见他人过来。

直到第二天快到晌午时,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坤石死了,是被毒蛇咬死的。

据说那是条百步蛇。为了给儿子报仇,坤石的父亲当即把那条毒蛇打死,算是为坤石讨回了一些公道。

冯启明呆愣了半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下意识地想去看坤石最后一眼,走到他家门前,却听到有人说坤石已经装进棺材里,而且封棺了。

冯启明还是趴在院门口,往里看了几眼。一口小小的黑色棺材简单地摆在院中,显得有些凄凉。

小孩子的死不比得大人,没那么多讲究。黄氏干号了几声,坤石的爹花了点钱,请人把棺材抬去乱坟堆,就这么草草地埋了。

一连几天,冯启明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唯一的朋友没了,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坤石头七的这天夜里,冯启明没有睡着,躲在床上发呆。

银色的月光如水般从窗户悄然滑入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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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久,感觉到有点尿意。冯启明坐起来,打算出去小解。

余光瞥到墙角处,发现那里有道人影。

仔细看去,竟然是坤石。他低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坤石,你是来找我要吃的吗?”冯启明没感到害怕,边说边从床上跳下来。跑去柜子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五个完整的馒头,“我给你留着呢。”

坤石抬起头,“我在找我的脚。”

冯启明觉得奇怪:“你的脚不就在自己身上吗?”

“不在了。”说话间,坤石的神情变得凄苦,“继母贪图便宜,棺材买小了,就让爹把我的两只脚砍了。可他们又不记得放进去,结果被狗叼走了。我找了好几天没找着,就到你这里来看看是否在。”

冯启明吓了一跳:“竟然还有这种事?”

坤石没吭声,低下头继续找。

过了一会儿,冯启明心中不忍,问道:“你还有哪些地方没瞧,我替你去找。”

坤石再次抬头,这回,他哭了起来,“启明,你能替我报仇吗?”

“报仇?”冯启明很是不解,“可你爹已经把咬你的蛇打死了呀。”

坤石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是被继母打死的。爹非但不怪她,还特意去邻村找了个姓李的人买了条蛇,故意说成我被蛇咬死。”

说着说着,他开始泣不成声。

冯启明心里惊得要命,好狠毒的人!

可是,要说到替坤石报仇,这事情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是个天大的难题。

是以,冯启明为难地说道:“我很想替你报仇,可我打不过他们。”

坤石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他就消失不见了。

冯启明站在原地,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左思右想,记起了旧年他和坤石有回跑去县衙后门处拾柴禾,看到墙上贴了张告示。虽说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却对那上面的大红印戳产生了敬畏之心。

冯启明想,若把坤石这事跟叔叔讲,他肯定不会搭理。但若是去衙门找官爷,指不定能成事。

想到此,他一刻都不愿等,穿好衣服悄悄出门了。

手中无灯,独自在夜里行路,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冯启明拼命地奔跑着,试图以这种方式消除心头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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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跑到县衙后门,天还未亮。往四周看了看,大街上空无一人。

尝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开,门里面被闩上了。

冯启明记得墙根处有个狗洞,绕过去看。那洞还在,且比之前还大了点,心中挺庆幸。

估量着自己的身子,使劲挤挤,或许能过去。于是趴在地上,往洞里钻。

钻到一半,结果卡住了,进退不得。心中发急,却不敢呼喊,只得拼命挣扎着挪动身子。

忽然,一双手抓住了他。接着,冯启明就被一股大力拖了进去,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等脚站稳在地上,他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站着一位中年人。不用说,就是此人把他拉进来的。

刚准备开口道谢,中年人却先开口了,“小孩,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官爷告状。”冯启明心里虽紧张,但口齿清晰。

“哦?我还从未遇见过有小孩钻狗洞来告状的。你胆子很大,且说说看,因何事受了冤屈?”中年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显然,他并没把冯启明的话放在心上。

这就让冯启明觉得,告状得有个告状的样子。

于是,他学着戏文里面那般,扑通跪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头。

而后,将身子挺直,神情认真地说:“坤石被他继母打死了,他爹是帮凶。”

紧接着,不等中年人有所反应,冯启明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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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诚恳的陈述,让中年人沉默了许久。

半晌,缓缓问道:“你说见到了鬼魂,那么我问你,你如何证实自己所言为真?”

冯启明昂了昂头,“我的话有没有掺假,你们可以开棺验尸啊。我知道坤石被埋在何处,下葬时,我偷偷跟去看了。”

“……”中年人再次沉默,但仅是一瞬,开口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说谎,那我可是要重重惩罚你哦!”

“我不怕惩罚。我说的是真的,坤石从来不会骗我。”冯启明的声音铿锵有力。

中年人点点头,立即喊了人过来,跟冯启明前往乱坟堆。

这不知是鬼神在保佑呢,还是冯启明运气好。他遇到的中年人,居然是本县县令。此人姓巩,是个清官。

开了棺,就什么都知道了。坤石的双脚的确被砍断了,并没有在棺材里。

经忤作验尸,他身上没有中毒迹象,身体多处骨折,致命伤是在脑后,被钝器击打了多次。

最后得出结论,坤石不是被毒死,而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很快,黄氏和坤石的爹被抓进县衙。证据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狡辩,全部招认了。

黄氏的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被判了凌迟。也就是千刀万剐,此刑在执行时,刽子手会将犯人身上的肉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地割下,直到死亡。

黄氏害怕,想戴罪立功,检举揭发坤石的爹毒害了自己的发妻。

坤石的娘李氏,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每日都要喝药。

喝药费钱,坤石的爹心疼。于是在药里面下文章,让李氏死得快些。

这两个都不是好人,最后被判了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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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启明为坤石报仇的事在十里八乡传开,他俨然成了“名人”。

但这种名气似乎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相反,麻烦事一堆。

坤石的爹和黄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可他们的两个儿子就遭殃了。

叔伯们左右推不过,只得轮流收养。但这么一来,就给他们增加了负担。

这些人恨死了冯启明,觉得他多事。

坤石死就死了呗,从爹娘身上掉下的骨肉,既能带来,就能收走,要冯启明去喊什么冤?

他们把怒气撒在冯启明的叔婶身上,三天两头地到他家门前吵。

冯启明的叔婶怕事,更怕遭人报复,就把他交到一个游方道士手中。

说是让他出去学艺,实则是想甩掉一个大麻烦。

游方道士是听说过冯启明为坤石申冤一事的,欣然接受。不久,便把他带离此地。

但这个道士并不是真正的修行者,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收取别人钱财。

就比如,他四处向人宣传自己精通窥阴术,曾指使弟子为鬼魂申冤。

不少人听过冯启明的事,也就相信了他。

有的人思念过世的亲人,想与其通话。给道士钱,让他替自己办到。

道士脚踏八卦方位,掐咒念诀,一番操作后,令人信以为真。

有时,冯启明也成了他的道具之一,被逼着配合他做法。

冯启明很看不惯这种行径,想逃离,却被道士看得死紧。是以,他内心十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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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一个人所经历的苦难能够成为成长的催化剂,促使人在磨砺中迅速成熟。

原本心性淳朴老实的冯启明,在跟随道士东奔西走两年多后,逐渐学会了巧言令色,很快取得道士的信任。

有天夜里,趁着他喝得酩酊大醉,冯启明鼓起勇气偷偷溜了出去。

至于能去哪里,他心中完全没有底。

家乡,还回得去吗?

未来在他脑中,一片迷茫。

仓皇四顾,夜色深沉,天大地大,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冯启明无目的地乱走了一通,在富人家的廊桥下找到一处角落,蜷缩着身体试图抵御寒意,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打破寂静,让他感到更加孤独和无助。

天色渐亮,冯启明见到有人赶着牛车前来给富人送菜。趁着主人不注意,他迅速藏进了空的箩筐中。

牛车重新启动,缓缓驶离。当接近城门时,冯启明看到过往车辆都需要接受仔细检查,心猛地一紧,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就在守卫忙碌、人群熙攘之际,他抓住机会,从箩筐中爬出,轻巧地跳下车,然后悄然隐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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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冯启明不识字,便混在人群里,竖起耳朵听旁人议论。

原来,城西有家富户,不知招惹了谁,一夜之间被全灭了口。

这么一起凶杀大案,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令官府头痛。

是以,在这里重金悬赏线索呢。

冯启明不愿惹事,默默退了出来。

在城里闲逛了一圈,不晓得能做什么。

口袋里仅有五文钱,不敢乱用。一天下来,仅用一文钱买了个大饼,还问人家老板讨了碗热水喝。

晃晃悠悠,直到夕阳快西落,他又来到府衙门前。狠了狠心,把告示揭下,去找官差,说自己能帮助他们破案。

没有钱,寸步难行。冯启明心中暗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这笔重金悬赏,之后再考虑下一步该去哪里。

哪知官差没把他当回事,挥手赶他,“哪来的小孩,赶紧走,别在这儿胡闹。”

冯启明沉下脸,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我懂窥阴术,八岁就能替朋友鬼魂申冤,你能吗?”

“……”官差明显地愣了一下。

趁此,冯启明跟进,又道:“此案既然你们找不着线索,就不妨从鬼魂着手。”

官差半信半疑,“那行,你在这里候着,我去请示大人。”

不多时,官差回来,带着冯启明走进衙门,来到知府面前。

一见面,冯启明愣了愣——原来这位知府正是曾经升迁前的巩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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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知府笑道:“我猜想是你,果然呐。”

冯启明赶紧跪下,“大人。”

巩知府没急着问他话,而是让人拿来热饭热菜,让他吃完了再说。

冯启明很是感激,一顿狼吞虎咽后,跟巩知府说了实话。

道士所谓的“窥阴术”,冯启明不会。但他真能看到鬼魂,并与他们交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

起初,他跟叔叔婶婶说过,把婶婶吓得不行。为此,叔叔很是严厉跟他讲,以后在家中不许再提这类事情。

婶婶不喜欢他,其实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她认为这个孩子阴气重,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冯启明的述说听起来颇为离奇,但巩知府却选择了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到。

巩知府亲自陪同冯启明前往案发现场,命令官差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亲眼看见了冯启明向鬼魂要线索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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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案件并没有官府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并非外人所为,而是源于家庭内部的矛盾。

公公与儿媳通奸,婆婆得知,告诉了儿子。起初儿子并不信,直到亲眼所见,于是愤怒大吵,失手杀死妻子。

公公埋怨婆婆多嘴,打杀她,导致老妻身亡。

见母亲被逼死,儿子心中恼恨,索性杀死父亲,最后自杀。

自杀和他杀的刀痕不同,再倒推其他人的死,无不与冯启明的描述吻合。

案件告破后,冯启明如愿得到重金奖赏。

然而,巩知府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把他留在身边,并且请了夫子来教他读书识字。

同时,巩知府对他讲:“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用“窥阴术”。阴阳毕竟殊途,通阴对你的身子没有任何好处。”

冯启明眼眶润湿,含泪点头应下。

这年,他十一岁。

从此之后,冯启明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不仅有稳定的饱饭吃,还有安静的书房可供他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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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巩知府为何要如此帮助他呢?

这一切都源于巩知府的善良与仁慈。他不忍心看到冯启明这样一个原本生性纯良的孩子,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变得圆滑世故。若是被坏人引导,那后果可想而知。

多年后,当冯启明功成名就,他仍然铭记着巩知府的恩情与教诲。

无论是在官场上的为官之道,还是在生活中的为人处世,他都以巩知府为典范,身体力行地践行着那份善良、仁慈与责任感。

不仅自己如此,冯启明教导后人也是如此。

一念慈祥,可以酝酿两间和气;寸心洁白,即可昭垂百代清芬。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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