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分家，身为养子的父亲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大伯叫住他。
奶奶去世那天，村里下了一场暴雨。
雷声炸得人心慌，雨点砸在窗户上，像有人用力敲着玻璃。
我站在奶奶床前，手足无措，父亲则低着头，跪在她的床边，一声不吭。
奶奶的脸色苍白，眼睛半闭着，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父亲忽然抬头，哽咽着问：“妈，分家那事……咱就不提了吧。”
奶奶缓缓睁开眼，目光在父亲身上停了一会儿，又看向躲在门口的大伯。喘了几口气，她沙哑地开口：“不行，今天……必须说清楚。”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站在角落，望着大伯脸上的冷漠和父亲的无助，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父亲是奶奶早年收养的孩子，从小到大，他在这个家里始终像个外人。
奶奶对他很好，可大伯和小叔，总觉得他是个“捡来的”，他们之间的隔阂，好像从未真正消失。
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弱，但每一个字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家里的田，给老大；屋子，给老二。老三……你……你自己过吧。”
奶奶的这句话，像一颗石头砸在父亲身上。他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缓缓站起身，转身往门外走去。
我慌了，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爸，您就这么走了？这家里……没您的东西了？”
父亲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他用力拍了拍我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走吧，咱们别让你奶操心了。养了我这么多年，该还的，我都还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发冷。还？这几十年，他哪欠过什么？他是家里最辛苦的一个，小时候挑水、劈柴，后来种地、养猪，家里谁需要帮忙，他从没推辞过。可到了他却什么都没留下。
父亲迈步要走，我死死拽住他的手，心里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大伯的声音忽然从后头传来：“老三，你给我站住！”
我回头望去，只见大伯站在奶奶床边，脸上的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
他大步走过来，目光紧紧盯着父亲，语气低沉却带着几分愧疚：“妈还没咽气，你走什么？”
父亲愣了一下，转回身，却不敢看大伯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哥，咱们兄弟三个，我是养子，我不想让妈走得不安生。分给我什么，都会让你们心里不舒服。”
大伯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猛地拍了父亲的肩膀：“你别说这种混账话！你是妈的儿子，我的兄弟，这一点，谁也不能改。”
父亲怔住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伯，像是听到了从未想过的话。大伯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老三，这家是咱妈一手撑起来的。你是养子又怎样？从小到大，她对你比对我们还好。你别以为我和老二看不出来。”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我站在父亲身旁，看着他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奶奶去世后的那些天，父亲变得沉默了很多。他每天坐在院子里抽烟，眼神总是盯着天边的某个地方，像在回忆些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话没说出来。
大伯和小叔也没闲着。他们把父亲接到村委会去，重新做了分家的协议。
大伯说：“老三，妈在的时候，你守着她，地里活最多的是你。咱家的东西，咱们兄弟三个均分，谁也不能少了你。”
父亲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但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感激。
我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少提起自己的身世。
他说他是奶奶捡回来的，具体怎么捡的，他也记不清了。
奶奶说，当年她在田边看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包里躺着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婴儿。
她那时候刚失去一个孩子，看到父亲的第一眼，就决定要把他养大。
奶奶对父亲确实比对其他两个儿子要好一些。小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买点肉，让孩子们吃顿好的，总是先夹一块给父亲。但也正因为奶奶的偏爱，大伯和小叔心里总是不服气。
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还在地里干活，大伯和小叔却躲在屋里烤火。奶奶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红薯粥走到地里，非要让父亲喝了再干。父亲却摇头：“妈，哥和弟弟都没吃，我哪能吃？”
奶奶皱着眉头把碗塞进他手里：“他们比你懒，活都不干，吃什么吃？你给我喝了！”
父亲看着奶奶，眼圈红了。他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那一刻，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忽然觉得，虽然父亲不是奶奶亲生的，可她对他的爱，甚至比亲生的还深。
后来，父亲和大伯、小叔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了。再后来，大伯得了病，住院花了不少钱。父亲主动把自己那份田地卖了，拿钱去给他治病。
大伯躺在病床上，抓着父亲的手，红着眼睛说：“老三，我以前错了，你别记恨我。”
父亲只是笑了笑：“哥，咱们是一家人，哪来的记恨？”
又过了几年，父亲也老了，干不动地里的活了。我把他接到城里住，日子过得清苦，但还算平静。
有一天，父亲忽然对我说：“奶奶临终前的事，我其实没怪过她。她只是想让大伯和小叔安心，把东西分清楚。但她对我好，我心里一直记着。”
我听完，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喝茶，不敢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不公，或是一些令你心寒的选择。但父亲用他的宽厚和善良，化解了所有的怨恨和不平。他教会我，爱和包容，永远比计较更有力量。
奶奶临终前分家的那一幕，至今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但每次梦到我都能看到父亲的背影。他离开时的无奈，和被大伯叫住时的感动，仿佛都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有些事情，看似结束了，但那些爱和善意，早已在我们心里长出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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