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给二十世纪中国山水画、花鸟画以及“改革派”画家各列出三大家。山水画家是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花鸟画家是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改革派”画家是徐悲鸿、林风眠、蒋兆和。
但我发表评论文章时,并不是按这个顺序发的。我本来并不想做批评家。我自1980年考取研究生时开始,只想先按我现在的专业,从事艺术史的研究,然后转向文学史的研究,最后转向人文史、思想史的研究。业余画点小画,写些散文、小说、诗词之类。优哉游哉一生。
但因我个人生活一直处于困苦状态,因为贫困,加之我不善于处理人事关系,导致家庭破裂之后,我一直独身生活。每日忙于授课、买菜、烧饭、打扫卫生等,精神恍惚,疲倦不堪,因而导致一场大火灾,以致我几十年收集的资料、购买的图书和画家们赠送的书画、文物等都付之一炬。
研究工作一时无法进行,于是便在朋友催促乃至“逼迫”下对现代画家发一点议论。开始时,是别人点题,我发议论,他们称为点评。别人点到谁,我就评论谁。记得开始几篇写的是:吴冠中、陆俨少、李可染、刘海粟,基本上是我的讲话记录。但编辑只发表了评刘海粟、李可染二人,便惹得满城风雨,满国风雨,以致到海外,这是我意想不到的。
黄宾虹作品
这次结集出版,便不想按文章发表先后排列,那样也是无序的。按照写史的习惯,应以画家的先后为序。这样,就应以蒲华居首,吴昌硕次之。其实,我评蒲华,意不在蒲华,乃是借评蒲华说明绘画上的一个问题,居首不太合适。
按艺术成就和影响大小来排列也是一个办法,但有些画家成就和影响无法分得太具体,谁在前谁在后,也不大好确定。最后决定二者兼而顾之。所以,把李瑞清放在首位。李瑞清实是艺术进入“现代”的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他最早在正规的大学里设立美术系(当时叫图画手工科),培养美术师资和画家。
后来,很多学者、研究员在争论上海哪些人第一个建立美术学校,其实都没有意义。不论哪一个人建的美术学校,都比李瑞清办的美术系(图画手工科)晚十年左右,况且正规性也远远不及李瑞清的。李瑞清一开始便借鉴国外正规的现代美术教育制度设置课程,聘请国内名手、并大量聘请国外教师、名家来教授美术史、美术理论以及艺术各种课程,并输入素描、油画等西洋画种。
而十年之后,上海的所谓“最早”的美术教育,据当时的学生回忆,学生自己在学画炭精擦笔画,或学画西洋背景,这只是学点手艺,准备将来在街头为人画像、混饭吃而已,老师甚至是十几岁的孩子,这真如同儿戏。
现在,却拼命地争第一、第二。有李瑞清在清代就建的正规国画手工科在前,十年之后在民国时才建的美术学校在后,还争第一、第二,这有价值吗?而且,李瑞清本人的书画也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画家潘天寿、吕凤子、张大千、汪采白、姜丹书等等都是受了李瑞清的影响才成功的。
我在评李瑞清一文中已说得很清楚。所以我说,李瑞清是中国绘画进入“现代”的一个重要标志。而今人对李瑞清却知之太少。所以,我把李瑞清放在首位。当然,不是说李瑞清的艺术成就数第一,而是他对现代书画尤其是艺术教育方面的影响当数第一。
第二位是吴昌硕,吴昌硕是“后海派”的领袖。“海派”画家当然以赵之谦成就影响最大,但赵之谦是十九世纪的人,本书不加评论。任伯年也死于十九世纪后期,都没有进入二十世纪。吴昌硕死于1927年,他的影响也十分巨大。而且,他比齐白石、黄宾虹早生二十年,艺术上产生的影响则早于齐白石、黄宾虹约四十年。故居第二位。
第三位,本应是齐白石。因为齐白石在中国画艺术成就方面是十分巨大的,影响也很大,但仅限于中国画方面。艺术进入“现代”,不仅有水墨画,还有素描、油画等,更有现代式的艺术教育,即学校式的教育。齐白石在素描、油画方面是毫无影响的;如果不牵强附会的话,他在现代艺术教育方面也几乎是空白的。
但徐悲鸿担任过中央大学美术系教授兼主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北平艺专教授兼校长、中央美院教授兼院长,而且,他的招生方法和艺术教育的基本设置方针,一直延续到现在。他的素描和油画有很高成就,他并且把素描的基础用之于中国画,影响巨大。所以,论影响,还是徐悲鸿大些。所以,我把徐悲鸿放在第三。如果把李瑞清和吴昌硕算作清代遗老,徐悲鸿实为第一。
潘天寿作品
但我当时评齐白石、徐悲鸿时,是把齐白石放在徐悲鸿之上的,这仅就中国画的成就而言。现在我从大的角度全面思考,还是把徐悲鸿放在第一,列为第三位。
第四位是齐白石。齐白石是天才画家,放在第一也未尝不可。但如前所述,他在艺术教育以及素描、油画方面欠缺。
第五位是黄宾虹。当然,若仅就传统功力而论,黄宾虹是二十世纪第一人。他笔下的内涵、变化以及所反映的中国文化方面的积淀,都是无人可比的。不仅二十世纪无人可比,即清代的大家石涛等人也不可比。但综而论之,我还是把他放在第五位。
第六位是林风眠。林风眠也是大教育家。他担任国立艺专教授兼校长比徐悲鸿要早,而且一度十分红火,那个时候是无人可比的。但因为某种原因,他没有坚持下来(虽然这不是他的责任),他的教育体系被吕凤子、陈之佛代替,最后又归于潘天寿。比如他主张“调和中西艺术”,因而学生学习时便不分中西。而潘天寿是主张“拉大中西距离”,事实上,国立艺专及其后身是分中西画而学的,是拉大距离的。
林风眠的教育体系没有延续下来。就艺术基本功而论,林风眠基本不懂书法,而徐悲鸿的书法具有很深的功力,他实实在在练过碑、帖,徐悲鸿的书法成就在一般书家之上;徐悲鸿国画基本功可在他画的马、猫、狮等方面体现出来,大大超过林风眠。徐悲鸿在欧洲时画的油画也有很高水平,徐悲鸿的素描更了不起,都是超过林风眠的。
但林风眠毕竟在艺术教育上有过十分红火的阶段,而且他在“调和中西艺术”上也走出一条新路。所以,我把他放在第六位。
从第七位到第十一位依次是潘天寿、刘海粟、傅抱石、李可染、蒋兆和。也是根据艺术教育、艺术成就和影响三个主要方面综合排定的。
山水、花鸟、改革共九大家,加上在教育上有成就的两位共十一家。排好之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我这本书本来是借评论画家而谈中国画的一些问题。有些话先说,有些话后说,但次序乱了,读者读起来就不方便。比如文中说:“如前所述……”结果“前”反而排到后面了。所以,从第十二位开始,我仍按文章发表先后顺序排定。
三、傅雷说:“以我数十年看画的水平来说,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余者皆欺世盗名。”(《傅雷文集·书信卷(上)·致友人书》,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31页)傅雷眼光是高的。我也曾说过,
本书所评的画家,都是我肯定的画家,所以称为“名家与大家”。尽管我对很多画家做了严厉的批评,或指出其缺点、不足之处,都是从严要求,并不是彻底否定。希望读者不要误解。
四、我是从事史论研究的,我在《六朝画论研究》中谈一点理论,其次《悔晚斋臆语》中有理论。但画家一般不肯读纯理论的书,而本书是以散文笔法写的,又以批评的形式,直接从作品中找出问题,这也许是画家喜看的原因。如果我有理论,这一本书便是我重要的理论书。或者说,我的理论皆内涵在其中。望读者察之。我批评别人,也希望得到别人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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