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是非凡的女政治家,凶狠强悍,精明能干,政绩卓著,也算是青史留名。

但当我们跨越性别与时代的局限,在21世纪的今天,从“女性”这个角度,按照人性的逻辑重新审视、解读吕雉这个历史人物,深入挖掘吕雉的精神世界,我们就会发现,这位女主整个生命过程就是个大悲剧。

她终生处于情爱、亲情、臣僚的无情背叛与绝望的逃离之中,

她的性格随着不幸的婚姻生活和残酷的政治生活的展开愈来愈异化,这个非凡女性因其刚强不屈、聪明智慧,

在封建男权社会里反而更使自身及家族落入无法逆转的悲剧结局。从这个角度讲,吕雉具有重要的代表意义。

情爱的背叛与逃离———独守窘迫的妻子与色衰爱弛的弃妇

父亲看中了刘邦的相貌,觉得他是个有前途的人,甚至有可能让吕氏家族蒸蒸日上,所以吕雉才会被他的父亲许配给刘邦。刘邦没有家室,也没有家产,他好吃懒做,年纪最大的时候,经常拈花惹草,还和曹氏有了一子刘肥。

准皇帝的妻子并不好当,没受过苦的名士的女儿变成了卑微小吏的老婆,靠着刘邦可怜的岁俸粮食百石过日子。

吕雉不得不从事农业劳动以补充家计的不足,乃至于携带幼小儿女“居田中耨耘”。

丈夫微贱时交游广阔,“好酒及色”,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陪伴妻子儿女。织布耕田、烧饭洗衣、侍奉公婆、养育儿女的责任,全都落在吕雉一人身上。刘邦因犯罪逃匿,她成了替罪羊,被胥吏拿去讯问,几乎遭人强暴。

刘邦起事后,更是长期在外,而且身边多了一个又一个小老婆。吕雉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历尽艰辛,九死一生。

特别是楚汉彭城之战中,受刘邦牵连,她与公婆刘太公夫妇被楚军俘获,当人质扣押,在两军阵前遭遇釜鼎烹杀的威胁,受尽屈辱和磨难。

帝王婚姻是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的典范,刘邦起义后,变成皇帝,坐拥佳丽三千,吕雉虽然贵为皇后,但不过是被冷落的弃妇之一。

刘邦作为父亲,能为了保全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下战车交给死神,作为丈夫,为了自己的无边色欲,根本不会有闲心顾念徐娘半老的结发妻子。

刘邦宠幸戚夫人,日日揽在怀中调情取乐。与戚夫人处的繁华热闹相比,吕雉则“希见上,益疏”。

戚夫人不但“日夜侍御”,擅宠专房,更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吕雉在刘邦创业时期经受的苦难、西汉初年稳定政权过程中所立的功勋,在刘邦心目中抵不上戚夫人日夜啼泣。

刘邦要不遵守嫡庶原则,几欲易太子。这导致吕后与戚夫人发生实质的利害冲突。戚姬不光是吕雉的情敌,更是她的政敌,影响了吕雉未来的尊严与安全。

以吕雉的刚毅个性和在西汉政权中所处的地位,她不可能甘心接受悲惨的下场,她必须反击。

亲情的背叛与逃离———深受刺激的母亲

在被冷落的痛苦之中,吕雉的生命重心转向了其子刘盈,可是她并不能通过儿子得到完全的自我实现。

她呕心沥血地抚养长大,费尽心思、不遗余力才扶上皇位的儿子根本没有政治家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以强硬手腕牢牢抓住自己的权力,从而保证自身及母亲安全的能力。

他不仅没有帮助母亲弥补婚姻不幸的创伤,反而站在父权的立场蔑视母亲的痛苦,谴责母亲的恶毒与残忍。

史载,太子刘盈“为人仁弱”,不堪继承帝业,多次面临被废黜的危险

。“母爱者子抱”,刘邦打算另立宠妾戚姬子赵王如意为嫡,可久不颁诏决断。吕雉使商山四皓出现在太子身边,刘邦才最终确定他为储君。作为帝王,刘邦不能不考虑身后自己的江山能否稳固。

戚姬虽然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但无法如颇具政治才能的吕后一般,辅佐幼帝外束强藩,内压强臣,最终刘邦抛弃了宠妾爱子,任她们落入诛杀韩信、彭越毫不手软的吕雉手中。

吕雉赢得了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废除大典,不仅是因为她的聪明才智,更是因为刘邦想要她的事业长盛不衰。

刘盈虽然登上了皇位,但他的政治资本已经损失了一大半。果然他登基之后,就显露出了自己的软弱平庸。

吕雉面临外有强藩、内有强臣而惠帝为政仁慈难以控制政局的严峻形势。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吕雉伺机铲除宿敌,着手培植自己的势力。她先是毒死了争夺储君之位的赵王如意,又将戚夫人折磨成“人彘”,报了“夺嫡”之仇,泄了夺夫之愤。

说句公道话,吕雉的手段确实狠辣,但若是戚姬的儿子登上了帝位,母凭子贵,一朝掌握大权,戚姬会不会也用这种方法对付吕雉?

吕雉这样做,说明她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与她自己的意志相抵触的,是她对现实社会的不信任,是她内心深处的、无法消除的忧虑。

吕雉是后宫里的女人,她的最大恐怖是日子在无聊的荒漠中度过:如果男性不去使用属于他的客体,她就什么也不是。

吕雉被幽禁于深宫中,日日忍受孤独苦闷,因日后无靠的危险承受惊悸不安,惶恐“不知所为”,难道我们还能指望她宽大无私,超越自我吗

她无法惩罚真正给她带来沉重灾难的人,只能把满腔怒火双倍地发泄在另一个悲剧人物身上。

依据弗洛伊德的悲剧学说,吕后炮制“人彘”的行为正是悲剧人物经历了长期精神上的痛苦与磨难后精神变态的反映,这种丧失理性的情感发泄是人性被严重扭曲的结果。

吕雉那非人性的做法首先累及的就是其子刘盈。刘盈看了“人彘”后当即被吓得大哭,并指责吕雉太过狠毒,

要知道戚夫人越是随侍先帝有年,让刘邦获得声色满足,给吕后造成的痛苦就越深,更何况这个女人差一点使吕后母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刘盈对戚夫人的怜悯,对其子的保护,指责母亲的做法必然极大地刺激了吕雉。

臣僚的背叛与逃离———男权包围中的吕家女儿

如果儿子是个傻乎乎的懦夫不能当作吕雉的靠山,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吕雉为了把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尽了当时一个女人和一个政治家所能做到的事。

首先,取得朝中元老们的支持,保持某种制衡关系,维持中央政局稳定。吕雉按照刘邦的遗愿,仍在任用旧臣,以重用他们的才干,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其次,对情夫进行提拔和宠爱,让他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然后壮大自己的家族,成为刘邦和王诸吕的盟友。最后,利用“女人交易”的手段,拉拢和控制了刘氏皇室,为刘吕的婚事做了铺垫。

正如吕雉当年被父亲当作商品进行交易以图换取来日的荣华富贵一样,她通过建立刘吕姻亲关系,

以赐嫁女子生育后代,又与其后代确立某种血缘关系,来化解刘氏与吕氏戚族的矛盾,使双方保持权力平衡,以达到牵制、约束皇族的目的

,并在他们身边安置耳目,以伺察其王国动静,一旦拿到他们的把柄就严厉进行处置,达到“制藩”的目的。

吕雉不顾触犯人伦大忌,执意娶外孙女张氏做儿媳,以防别的女子做了皇后,那女子及外戚利用惠帝仁慈软弱,加以操纵,攫取自己的权力。

因为吕姓女子的关系,她使刘友饿毙邸中,刘恢自杀,不动一兵一卒就铲除了皇族中的两个强藩,而且将梁、赵两国的广袤封地转移到诸吕手中,坐收一举两得之利。

她在十五年执政时期内所用的“女人交易”权略,打击、削弱了皇族强藩势力,加强了中央集权制统治,稳定了政治环境。然而,不管吕雉作为女主在政治上如何卓有成效,她始终是“附庸”。

这种命运的真实面貌,从她生下来就已注定,尤其是在婚姻生活中,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在刘吕的婚姻事业中,刘邦是领袖,是他的代言人,是他的超凡,她是他的“一半”,她是他的社会,她是他的家人。

吕雉是刘邦的附庸,是他的天下的附庸。她只是一个媒介,通过她的丈夫,她可以超越自己,影响到整个社会。她用自己的丈夫和子女来为自己的存在辩护,而她只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小中间人。

她不能,也不能从事一些主动的、独立的工作,因此,她不具备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条件。

不管她的地位如何,她都是次要的、寄生的,在社会和家庭中,她不是第一位的,常常是一位太太和一位母亲。不管是在战争时期,还是在和平时期,吕雉的所作所为,都应该是为了他们的丈夫和孩子,而不是为了自己,更不应该为了吕家的利益。

所以,当她失去了自我,成为了别人的附庸后又找到了拯救自己的机会时,她就会变得咄咄逼人,必然会触怒刘氏皇室和他的部下。

首先,刘盈的侄女嫁给了他,一直没有子嗣。刘盈去世后,吕雉与“两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再加上她在男权道德和实力上都处于下风,而且随着年龄的趋老,这种不利的局面也越来越明显。

在吕雉行将辞世之时,她告诫吕产、吕禄说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

她怀着忧虑和恐惧在一片杀伐声中走完了看似雄鸷实则凄凉的一生。

诸吕“自知背高皇帝约,恐为大臣、诸侯王所诛”,欲先发制人,举行兵变。在此生死关头,吕雉赐嫁刘章以行监视的那位吕姓女子,反为刘章利用,而导致诸吕的覆灭。吕雉主演的这出历史剧就以如此悲惨的一幕宣告结束。

结语

作为尾声,我们还看到,审食其这个她最信得过的男人在她死后还是背叛了她,诸吕与刘氏及功臣元老斗争之初,审食其被免去丞相之职,其后,诸吕被族灭宗族,而这个曾经与吕雉最亲近的男人却“复为左丞相”。

吕雉自己,在一连串的惊天之举之后,亦为男权道德所左右,寝食难安。赵王友被囚禁后,发生了一次日蚀,吕雉认为这是一个坏消息,心里很不高兴,对身边的人说:“都怪我!”

而“为祟”之事,更是让吕雉身受重病,可见刘氏子弟的死,对吕雉来说,是一块巨大的心病。临终之时,她只是说了一句:“不可为人所制。”和刘氏的宰相们的残暴相比,女人的为所欲为,远不是像男人一样光明磊落。

抛却了纷繁复杂的政治迷雾,我们可以以一种客观的眼光来看待吕稚的一生。她的人生是一种被异化的人生悲剧。外表看来,她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不可一世的女子,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始终充满着强烈的矛盾,她的生命底色是凄婉、凄凉。

她一生都不能摆脱无情的背叛与逃离的挣扎、执著的追求与幻灭的痛苦,逃不脱性别赋予她的宿命悲剧,越是挣扎,命运之网收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