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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西坡

我说我现在的生活主张是,过一种在岸的离岸生活。不少朋友表示认同。也有人说,这是不是一种逃避?当然是逃避。如果不是眼前有我们不愿认同又无法搬动的大山,又何必在思想里拐这个弯。

但我觉得这个弯是值得拐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人都在逃避,有意识的逃避总好过无意识的逃避。比如最近某金融公司一名女生不幸离世,网上有些人的反应竟是“对金融从业者没好感”,这是连兔死狐悲的生命本能都丧失了。无冤无仇,只一个“金融”就让他们逃避了自己的人性,可以算作现代恐怖故事之一种吧。

假如我们记着自己在逃避什么,知道自己是为了保存什么,那么就有可能在逃避中创造,乃至在逃避中重生。就像永州之于柳宗元,黄州之于苏东坡,更不用说在他们之前的陶渊明

元好问在金国灭亡后被蒙古人俘虏,他没有以身殉国,却写诗说:“乔木他年怀故国,野烟何处望行人? 秋风不用吹华发,沧海横流要此身。”

韩愈在给柳宗元写的墓志铭里做了一番思想实验。他说假如柳宗元在京城做官时能够像后来一样“自持其身”,就不会被贬斥,如果后来有人援救,也一定会被重新起用。可是若“斥不久,穷不极”,柳宗元官运会更好,文学辞章却达不到现在的境界。

那么哪一种人生会更好呢?韩愈说,“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这是古人常用的含蓄的修辞,韩愈对柳宗元文章道德的肯定是不打折扣的。对于实用主义的现代人来说,要不要“以彼易此”,可能才真正成了疑问。

需要说明的只是,一个艺术家的作品达到什么样的境界,与他的人生境界是不能分开来看的。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更充分地成为自己,无论对今人古人都是同一个问题。

柳宗元在永州有首诗我很喜欢。《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何为真源,何为妄迹,是一个每天都要重新辨析的问题。我这几年的一个体会是,当你觉得眼前的大山推不动的时候,可以返回自身,重新审视、调整自己与大山的关系。

关于悲观与乐观,鲍曼援引了两个说法,我自己还是挺受启发的。

其一,安东尼奥·葛兰西说:“短期来看,我是悲观主义者;长期来看,我是乐观主义者。”

其二,斯图亚特·霍尔说:“我因理智而是悲观主义者,因意志而是乐观主义者。”

葛兰西引入了时间因素,有些问题不能立马解决,但假以时日则能看到解决的可能。在等待的过程中,人依然可以找到有价值的事情去做。

霍尔的说法则提醒我们,既要看到世界,也要看到自己。世界是可以变化的,自己也是可以变化的。如果对世界的分析,导致看不见自己向上向好的可能,那么这种分析就不能算作明智的。

我在写文章的时候发现一个奇怪的规律,有的问题想得太清楚,文章写出来就会感觉不够劲。而有些没有完全想清楚的事,一边写一边想一边查资料,最后写出来自己往往更满意。所以说,创作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固定的答案,而是为了获得一个面对未知的临时性的、不安全的倾角。

总有人把我的“越清醒,越勇敢”,改编成“越清醒,越痛苦”,我想他们可能是在分析世界的时候,忽略了时间的维度,或者忽略了自我的维度。只有一种勇敢是值得遵从的,那就是从自我出发又回到自我的勇敢,如果等到别人让你勇敢再勇敢,那就不是勇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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