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刚军履回望·心灵之窗卷

“抗日烽火”板块之《血战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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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战 封 丘(上) *

背景提示:1992 年,沈阳军区党委机关决定,编辑出版反映所属部队著名战例和英雄事迹的“东北军旅英模录丛书”,下发全区部队,以便更好地继承和发扬老红军、老八路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激励部队广大官兵再接再厉、再立新功。本书作者所在部队领导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他感到,其所在部队没有比十九连“血战封丘”一战更符合上级意图了。为此,他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北上南下采访,收集大量资料,并经认真考证,还原了十九连 47 年前“血战封丘”的真实历史……

在沈阳军区某炮兵旅,提起十九连,没一个不竖起大拇指的。

这个连队,基层建设年年“达标”,军事训练项项优等,完成任务次次出色,作风纪律过硬严明,曾先后荣立集体二等功、一等功。

如果说十九连的现在是先进的,那么它的历史则是辉煌的。

这是一个红军连队。在南昌起义的枪声中诞生,在井冈山革命摇篮里成长,在抗日烽火中锤炼,在解放战争风暴中建功。南征北战数十年,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赫赫战功,曾两次荣获“战斗模范连”的荣誉称号。

“血战封丘”虽是这个连队(当时为特务连)参加过的数百次战斗中的一次,但却像一滴海水能够折射大海一样,这次战斗可以较好地展现这个红军连队的英姿和风采。

那是 1945 年 8 月。

司令员急调撒手锏

1945 年 8 月 21 日深夜,封丘北关冀鲁豫军区第八分区指挥所。

司令员曾思玉一手夹着快要烧到手指的香烟,一手倒背在腰后,来回地踱着步子,额头上的两道剑眉紧拧着。参谋长李觉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双眼盯着放在八仙桌上的地图苦思冥想。

为了打好封丘这个大反攻的重要一仗,他们已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封丘是通往开封的一个重要门户,拔掉这个钉子,就为攻打开封扫清了障碍。

封丘,这个具有千年历史的古城,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当地的县志曰:“得封丘,可得黄河以北 300 里。”足见其战略地位的重要。

历史上,封丘曾发生多次战役战斗。三国时期之前于公元 193 年,曹操与袁术之间在这里发生的一场战役,史称“封丘之战”,双方曾付出了伤亡 3 万人的惨重代价。

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日伪军凭借高厚的城墙、宽深的护城河和星罗棋布的明暗碉堡,拼命固守,拒不投降。

第八分区所属六团及七团一部于 20 日下午兵临封丘城下,向守城之敌发 起了猛烈进攻。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但未能攻克,且伤亡较大。

21 日,重新拟定了战斗方案,调整了兵力部署,并且有曾司令员、李参谋长在距离南门城墙百米处亲自督战,但仍然没有攻破。

夜越来越深了,指挥所里,司令员曾思玉、参谋长李觉仍然没有一丝睡意。攻城战斗仍在艰苦地进行,前方不断传来官兵伤亡的消息。

突然,曾司令员抓起电话,向各作战部队下达了“暂停进攻”的命令……

然后,他扔掉手中早已熄灭的烟头,又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划根火柴点着,深吸了一口,随即烟雾环绕在脸上。望着窗外繁星闪烁的夜空,他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阳谷战斗。

阳谷城坐落在鲁西南地区的西北部,既是日伪军的反动中心,又是敌人伸向我根据地的前哨阵地。阳谷城也有高厚的城墙,成群的碉堡,也有护城河环绕,城内守敌也很顽固,但都没能挡住特务连的进攻,这支勇猛善战、攻无不克的英雄连队硬是攻上了城墙,撕开了口子,部队仅用半天时间就将阳谷城攻下,全歼了城内守敌 3500 余人。

“现在,担负掩护分区机关渡过黄河任务的特务连,出发了没有?……”

曾司令员自言自语地说。

参谋长李觉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司令员,你是想调你的‘撒手锏’特务连上来吗?”

“对!”曾司令员斩钉截铁地说:“调特务连,只有特务连……”

此时,特务连官兵已进入了梦乡,唯有连长唐占清、指导员李洪昌、副连长郑传寿 3 人没有入睡,他们研究完掩护分区机关渡河的方案后,正在议论攻打封丘的战事。

对于封丘,他们太熟悉了。1942 年秋和 1943 年夏的两次大扫荡,敌人就是从这个乌龟壳里爬出来,对我根据地进行蚕食分割,尽其奸淫、烧杀、抢掠之暴行的。

他们恨透了这伙敌人,早就想打下封丘为老百姓报仇雪恨。

“指导员”,副连长郑传寿说道,“这次攻打封丘,我总觉得咱连应该上,狠狠地打击敌人,让同志们解解气。”

“我也这么想,不过上级让我们去开封,我们就不能去打封丘,这是命令。”指导员李洪昌点燃一支烟,话锋一转:“不过,从这两天上面传来的情况看,咱们也未必没有机会,关键要看今晚上那边战斗进展情况了。”

一听这话,郑副连长一下来了精神:“你是说我们还有可能被调回去打封丘?”

“我看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李指导员笑了笑,吹灭了墙上的油灯:“都睡吧,仗有咱打的,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

再说分区指挥所,随着曾司令员要特务连“火速赶往封丘”这道命令的下达,漆黑的原野上,一匹飞驰的战马向沿岸的古城开封飞奔而去。

特务连星夜奔封丘

开封郊外,特务连驻地。

唐连长、李指导员和郑副连长,他们 3 人刚刚睡下,汗流浃背的骑兵通信员就送来了要求特务连速赴封丘参加攻城的命令。

命令如山,军情似火。

特务连紧急集合的军号声立即吹响了。

为了赶时间,这个精干的连队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就踏着黎明前的晨雾出发了。干部们跑前跑后,不停地为战士们鼓劲。

郑副连长见了李指导员,上去就是一拳:“我说老李哟!你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难道你是诸葛再生,能掐会算?还是比别人多长个脑袋?”

李指导员摆了摆手:“你胡扯什么,这工夫还有心思开玩笑,快到后面去看看有没有掉队的!”

“是!”郑副连长晃晃头,挤挤眼,做了个鬼脸,转身消失在队伍的后面。

他走到炊事班老战士杨明虎跟前问道:“有没有掉队的?”杨老战士回答说:

“大伙跑都来不及呢,哪还有工夫掉队!就是小孩班的娃娃们太苦了。”说完,他用手拂了拂湿润的眼睛。

要说这杨老战士也确实够老了。他 1938 年春季入伍,在特务连当了 8 年伙夫,光是连队的指导员他就先后陪了 6 任,这一年他已是 46 岁的人了,比现任连队主官的年龄整整大一倍。他敦厚善良,不曾婚娶,视连里战士如同自己的孩子,他尤其喜爱从“小孩班”毕业的那 10 多个机灵鬼。

说起“小孩班”还有段来历。那是 1943 年,冀鲁豫根据地连续两年大旱,敌人又乘机加紧“蚕食”和“扫荡”,造成很多 10 多岁的孩子无家可归。分区首长将这些孩子收容起来交给特务连,编了一个人数较多的“小孩班”。

老杨为孩子们缝补洗涮,既当“爹”又做“娘”。对于孩子头小侯子,他干脆就叫“干儿子”。现在,这帮孩子们都陆续地从小孩班“毕了业”,充实到各战斗班排了,可老杨仍时时刻刻将他们挂在心上。

他提到的小侯子大名叫侯同新,是个贼精贼精的机灵鬼,全连乃至分区机关的人都十分宠爱他。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泛起一阵欢声笑语。眼下,小侯子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走着。

这小侯子有个“绝活”,能边行军边睡觉。这阵子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刚才的对话他压根没听见。紧张的战争生活,东奔西走,战事不断,任务一个接一个,很少有好好休息的机会,他仅有 16 岁,睡眠更加不足。可他居然练就行军时睡觉的硬本事。

一般人行军打盹的也有,可不是走出了队列就是撞到前面人的身上,再就是站着不走了,待后面的同志推上一把才醒过来。然而小侯子却不同,只要一上路,他就合上眼皮睡,大脑休息了,两条腿却准确无误地载着身子前行。队伍快,他也快;队伍慢,他也慢;队伍停,他也停。他的那两条腿仿佛是由另外一个大脑指挥着。常常是一次夜行军结束了,他的觉也睡好了。

太阳快要露出地平线时,连队紧急行军到了一片开阔地里,准确地说是一片沙滩上,准备在这里野炊。指导员李洪昌见缝插针,利用早炊这短暂的歇息时间对部队进行战前动员。

小米粥就着生葱、胡萝卜,大伙儿呼噜呼噜,咯嘣咯嘣吃得很香。

李指导员站在一块高地上说:“同志们!”他清清嗓子,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平静地接着说,“日本帝国主义一周前就宣布投降了,可这帮可恶的鬼子、汉奸拒不向我们八路军缴械,说要等什么‘国军’。朱德总司令已经发布命令,要求我们坚决消灭一切胆敢拒绝投降的日伪军。今天分区曾司令员调我们连回去打封丘,就是为了消灭这伙拒不投降的敌伪军。据说封丘的敌人很顽固,兄弟部队已经打了两天两夜没打下,在这个节骨眼上调我们连上去,这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是非常光荣的!”

李洪昌扫视了一下边吃饭边听讲的战士们继续说:“我们连是红军连队,从南昌起义到现在什么大仗恶仗都打过,在我们前面没有守不住的阵地,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我们要发扬连队光荣传统,当好突击队,攻下封丘城,消灭鬼子兵,消灭汉奸庞炳勋!……”

战士们一个个群情激奋,放下手中的碗筷,把枪高高举起,齐声高呼:

“攻克封丘城,消灭庞炳勋!”

“攻克封丘城,消灭鬼子兵!”

这铿锵有力的呼喊声震撼着豫东北大地,回响在天际之间。

集众智决策古城下

一轮鲜红的太阳升起来了,这初升的太阳给豫东北的原野披上了万道霞光,封丘城在霞光里越发显得古老、神秘而坚固。

特务连的官兵们迎着漫天的朝霞,踏着晨露来到了封丘城下,分区首长亲自前来迎接。

随后,分区首长将连队干部请进指挥所。

指挥所里弥漫着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司令员曾思玉双眉紧锁,神情异常严肃。

“封丘的鬼子汉奸十分顽固。”曾司令员开门见山,“前天,昨天,六团两次在夜里攻城均未成功,伤亡很大,所以才决定调回你们担任攻城突击连。”

“是,首长!我们决不辜负首长的期望,坚决拿下封丘城,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在大反攻中再立新功!”指导员李洪昌代表连队坚定地表示。

首长们听到这响亮而有力的回答,高兴地点点头。

然后,曾司令员大手一挥:“走,咱们看看地形去!”

在曾司令员带领下,大家冒着城墙上敌人不时打来的冷枪,绕着封丘城巡视,一边仔细察看地形,一边分析前两次失利的原因,讨论着寻找新的突破口的问题。

一行人走到城西时,曾司令员突然提问:

“你们说,突破口到底选在哪里更为有利?”

“我们几个的意见是西城门。”连长唐占清回答说。

“为什么?”曾司令员进一步提问。

“第一,西城门外的隐蔽地区距离城墙不足 100 米,便于迅速接敌;第二,通往城门的护城河桥破坏程度小,可以从桥上冲过去;第三,西城门楼南北两侧与城墙的接合处比一般城墙低约 1 米,便于架云梯,登梯时可以找到射击死角,减少伤亡。”指导员李洪昌陈述了理由。

“有道理。”曾司令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突破口定下来了,可是怎样才能通过处于敌人火力严密封锁下的这座桥 呢?望着日前攻城未克、部队撤下后仍搁置在桥头的云梯,望着烈士们留下的还未干的斑斑血迹,大家沉默了,除了靠人的勇敢不怕牺牲外,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沉闷了一会儿,参谋长李觉自言自语说道:“是不是把发起攻击的时间改一下?由夜间改为白天?”

虽然这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走在最前头的曾司令员听到了,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好像他也是这么想的。

副连长郑传寿突然兴奋起来:“白天攻可比夜里过瘾多了!”

“那就定在中午 12 点。这叫出其不意,也许敌人那时正在睡觉,准备应付我们夜晚的攻击呢!”说到这里,曾司令员取出怀表看了看,说:“就这么定了。不过你们可得抓紧准备哟,现在已经 10 点,离攻城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小时了。”

“首长,我们连队可一块表也没有哇……”李洪昌说。

“这个嘛”,曾司令员说,“我已经想好了,以 3 发平射六○迫击炮为号。

这炮弹,既是命令你们攻城的信号,又是掩护你们攻城的火力。那时,六团连同前来增援的部队将全面出击,配合你们的行动。”

冒酷暑全连备战忙

“轰隆——轰隆——”随着3声六○迫击炮弹的爆炸,古城封丘抖动了3下。

弹击处,砖石横飞,狼烟滚滚。

城墙上、城楼里的敌人听到炮声,立刻探出脑袋,机枪、步枪一齐向城下疯狂扫射,枪声如同爆豆一般激烈。

就在这枪弹织成的密集火网下,特务连发起了攻击,攻城战斗打响了。

此时,是 1945 年 8 月 22 日中午 12 点整……

两个小时前,特务连干部们受领战斗任务后,飞速赶回连队临时驻地——封丘城西关的一个小村庄,紧张地进行战斗准备。这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城外村落,村东边缘距离护城河外端桥头只有 20 几米。连队的临时指挥所,设置在道路以北与西城门隔河相望的一家小食品店里。连队支部委员、各排排长以及二排和机枪班的部分战斗骨干,参加了连队紧急召开的作战会议。

会上,连长唐占清首先宣布将突击排的任务交给二排。

话音未落,二排长郭继同“噌”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来到指导员李洪昌跟前,双手紧紧握着指导员的手,不住地上下摇晃:“指导员,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听了这话,郭继同高兴地直蹦跶,要不是离敌人太近还不知该怎样乐呵一阵子呢!

郭继同是个 24 岁的山西小伙子,共产党员。他的脸长得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有一股天生的英雄气概,可就是有一个“毛病”,英雄主义太强了点。

记得一个月前部队攻打阳谷时,二排没有当上突击队,他就耍起熊来。在支委会上,他气冲冲地把自己的驳壳枪摘下来,扔到李指导员面前说:“我不在二排干啦……”

李指导员赶紧做解释工作,又亲手将那支缀着红丝穗子的驳壳枪挂在他身上,他竟呜呜地哭了一场。这次捞到了突击排,他能不高兴吗?

接着,连队党支部按“四组一队”的传统攻城战法,给各班组分配具体任务。六班长牛清山,是个膀大腰圆大力气的愣头青,他一上来就死死“抢”着突击组的任务不放,谁想跟他商量门都没有,因为他们班“都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带刺刀,每人还有 8 枚手榴弹”,装备比别的班强。

四班长何继焕挑选了梯子组。他得意地说:“哈哈,这回同志们能不能立功,就全由咱梯子组批准啦,你们谁也没长翅膀,离了梯子是进不了城的哟!”

五班长马峰是投弹能手,他选择了炸弹组。

连里唯一的机枪班配属二排,担任火力掩护组理所当然,无人竞争……

分配完战斗任务,估摸着已有 11 点了。连长、指导员碰了一下头,宣布作战会议结束,剩下的时间留给各班排回去召开“诸葛亮会”,根据各自不同的任务,开展军事民主,让每个同志想点子、出主意,以便集中全连人员智慧,打好突击攻城这一仗。

豫东北的 8 月天气十分闷热,豆大的汗珠不时地从正在作攻城准备的干部战士脸上滚落下来,那声嘶力竭的蝉鸣声,更使人感到烦躁和闷热,感到时间的难熬。

早已憋足了劲的战士们恨不能马上出击,打它个痛快。

在发起进攻前的最后 10 多分钟里,里外藏兵万余人的封丘城沉默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过分的沉寂,意味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未完待续)

血 战 封 丘(下) *

突击队血洒登城路

六〇迫击炮弹在城头上接连 3 声炸响之后,冲锋号声、枪声、炮声、冲杀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曲激越的战争交响曲,令人振聋发聩。

古老的封丘城头顷刻间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西城门前,特务连首先开始行动的是担任火力组的机枪班。班长赵华贵双腿叉开,威武地站在护城河桥头,双手紧握着的轻机枪在剧烈地抖动,枪管喷出的道道火舌直飞敌人的城门楼。敌人的子弹多次穿过他的衣袖和帽檐,他全然不顾,愤怒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城楼上的敌人。机枪班其他同志也将机枪挂在脖子上,边前进边射击。

借着机枪班的掩护,投弹组迅速出击。16 名勇士每人身挂 6 枚手榴弹,持着装满手榴弹的篮子,顶着浇湿的棉被和盖有棉被的八仙桌,在组长马峰、副组长王妞的带领下,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跨过护城河大桥,直抵西城门下,开始向城上投弹。

这王妞本名王凤山,因为他长得秀气,又很腼腆,寡言少语,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一个女孩名字的外号。可在敌人面前,他却像一只勇猛的小老虎。此时他身背三八大盖,手提弹药篮子,第一个接近城墙,不停地把手榴弹投向敌人的城门楼。

紧跟其后的 15 名战士,除 4 人阵亡之外,包括受伤的 3 名战士全部到达城墙下,一枚枚手榴弹像长翅膀的飞鸟飞向城墙,飞进城门楼,炸得敌人鬼哭狼嚎,死伤一片。

就在敌人乱作一团的时候,二排长郭继同、四班长何继焕带着梯子组,扛着 10 多米长的云梯,箭一般地冲过大桥,把梯子架在城墙上。

副连长郑传寿带着六班紧跟着梯子组冲到城门下面迅速登梯。

由于登梯人员较多,梯子向右倾斜了。二排长郭继同忙用自己的肩膀,竭尽全力地抵着梯子,使其保持平衡,让同志们稳稳当当地攀登上去。

惊慌失措的敌人发狂了。他们扔下手中的枪支,将成捆成束的手榴弹投下来。霎时,城下烟尘四起,弹片横飞,梯子组的同志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了。趁着滚滚浓烟,敌人企图把梯子从城墙上推开……

城内,敌人惊恐万状。日军中队长山田一郎、大汉奸庞炳勋以及大大小小的日伪头目提着手枪,挥着战刀,逼着日伪士兵扑向城墙。

山田疯狂地吼道:“八嘎呀路,后退的,死啦死啦的!……”

城的东、南、北三面,六团、七团及前来增援的四团全线出击,配合特务连行动。官兵们英勇顽强,猛打猛冲,弄得敌人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我军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

西城门,特务连主战场。

“轰”的一声,一颗手榴弹在梯子组长何继焕身边爆炸了,气浪将他掀倒,他全身多处受伤,血流如注。

“班长!你受伤了,快下去吧!”有个战士向他喊道。

“你叫喊什么?还不赶快扶好梯子!”何继焕艰难地支撑起血肉模糊的身躯,一步一挪地爬着靠近梯子,将身躯死死地压在梯子上面……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敌人把梯子推过来!就是死,也要死在竖起的梯子上!

大家争先恐后地攀梯,上面的人越来越多,致使笨重而结实的云梯有些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地呻吟着……

郑副连长、郭继同排长身先士卒,攀登在梯子最上面,他们已快接近城墙垛口了。

眼瞅着城楼就要丢掉,敌人更加疯狂。他们将手榴弹、砖石、滚木等一切具有打击力的武器都用上了。

投弹组副组长王妞牺牲了,通信员张德功也倒下了……一个伪军乘机再次露出头来,狠劲往下推云梯。

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中,看着敌人那股疯狂劲头,在护城河对岸担任预备队的一排战士李亮双眼都气红了。他抓起一挺机枪,冲向桥头,大声喊道: “我跟你们拼了!……”

敌人被他这勇猛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忘了射击,他乘机一个点射,正在推梯子的伪军被打倒。接着,李亮猛扣扳机,将一梭子弹射向敌人炮楼。敌人反应过来了,机枪步枪同时向他射击,他身中数十弹,倒下了,鲜血染红了桥面。

这时,郑副连长几个人已经攀上了城墙,李指导员带着预备队三排,唐连长带着一排都冲到了城楼下面。

死死地压住梯子的何继焕已成血人,连云梯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小何,小何!”李指导员急切地呼唤着。

可是他双眼圆瞪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那双曾经击毙了无数敌人的双手,此刻青筋凸出,染满血污,紧紧地抓着云梯,如同两把铁钳。

“小何!小何!”李指导员使劲地摇动着他的肩膀,但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的嘴唇抽搐了几下,流出一口血水,接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指导员……我完成……任务……了……”

城楼上,火光冲天,刀光闪闪,杀声阵阵,敌人的惨叫声,刺刀的撞击声响成一片。郑副连长、郭排长、牛清山等 10 多个人,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肉搏战。

“副连长,手榴弹上来了!”小侯子提着满满一筐手榴弹冲上了城墙。他见郑副连长他们与敌人短兵相接,下边的十几个敌人正在向这儿瞄准,抓起手榴弹就扔了过去。“轰”的一声巨响,炸得敌人血肉横飞。

这时,郑副连长与一个大胖子敌人厮杀得十分吃力,小侯子瞅准机会,用没拉环的手榴弹从背后狠狠地砸在敌人的后脑勺上,大胖子敌人惨叫一声,撒了手……

城墙下,战士们心急如焚,抢着登云梯,唯恐动作慢了上不去。

“咔嚓!”梯子被压断了。

怎么办?连长、指导员被这意外的情况急坏了。

“三排长!”

“有!”“赶快带人跟我来!”

“是!”

指导员李洪昌带着三排的 10 多名同志,冲过大桥,很快将放在桥头上的前两次攻城时兄弟部队用过的一架梯子抬了来,架好后,大家很快攀上了城墙,经过一场血战,特务连终于占领了西门顶部大约 40 平方米的城楼……

南门外分区指挥所。

特务连占领城楼的消息传到这里以后,曾司令员高兴地对参谋长李觉说:“占领了城楼,就等于胜利了一半呀,我们的特务连,好样的!”

众勇士激战城门楼

丢掉了城楼的敌人,很快纠集了两队伪军和一队鬼子,兵分 3 路,分别从城楼左右两侧和正面的长筒街巷里,嗷嗷怪叫着冲向城楼。特务连占领城楼的官兵多面受敌,形势一下变得异常严峻。

“同志们!”指导员李洪昌对大家说,“一定要把敌人打下去!守住城楼就是胜利!”

打红了枪管也打红了眼睛的机枪班长赵华贵,撕下了一片衣服垫在端着机枪的手心上,怒吼着向敌人扫射。左侧敌人靠近了,他在左边猛扫一阵;右侧敌人靠近了,他又奔到右侧打出一梭子;正面的敌人上来了,他就把枪口对准长筒街。

已经受了轻伤的九班长胡宏利,趴在一个垛口上射击,敌人的一颗手榴弹从城门洞下飞上城楼,落在了他的脚下,“嗤嗤”地冒着青烟……

见此情景李指导员大声喊道:“小胡!脚下!”小胡飞起一脚将那枚手榴弹踢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下面的敌人倒了四五个。

七班长王善宝,正集中精力向敌人射击,一个大个子敌人从右侧城墙爬到了他的跟前。这个敌人满脸横肉,双眼充血,杀气腾腾,一把将七班长拎起,欲往城墙下扔去。

王班长猛一转身,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这个家伙的衣襟,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迫使其欲扔不能,欲罢不甘。九班长胡宏利,趁此机会猛地上去给了那个大个子一刺刀,大个子惨叫一声,站在那里不动了,但他仍然抱着王班长。胡宏利一把拽住王班长的胳膊,飞起一脚,将大个子敌人踹到城楼下面。

在敌人开始后退的时候,向南边打的七、八名同志抓住战机,跳下城墙准备去打开城门。可是,他们立足未稳就遭到敌人猛烈的扫射,几乎全部牺牲。

沿街向东打并负责打开城门的那个小组的同志,也伤亡惨重,只有 3 人还能坚持战斗。

敌人见城楼上我军只剩下 10 多个人了,又集结 100 多人的队伍反扑过来,把正要去打开城门的同志压回了城楼。在冲击与反冲击最紧张的时刻,李指导员的第 2 个通信员苏光远受了重伤,昏迷过去。

就在这时,一颗特别的手雷在城楼上爆炸了!……

“毒气弹!”郑副连长大声喊道:“赶快掏出毛巾浇上水,没有水就撒上尿,把嘴捂住!捂住!……”

战士们捂上毛巾之后,手榴弹还是一颗接一颗地向敌群甩去,子弹还是一发接一发地向敌人射击。

敌人惊呆了,难道八路军是铁打的,不怕毒气?敌人胆怯了,开始向后退。这时,毒气顺风向敌人吹去,敌人怕中毒,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二排长郭继同,抓住这一有利战机,带着突击队冲下城楼。

城墙内侧掩体里的敌人,尚未发现八路军已经冲下了城楼,仍在那里趴着傻乎乎地向城外射击。郭继同大喊一声:“干掉他们!”连发、点射、单扣,一串串子弹,射向敌人,敌人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见了阎王。

一个敌军官见大事不好,转身向城里跑去。李指导员说声,“哪里跑!”一抬手,“叭”的一枪,敌军官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

突击队员们猛跑过去,打开了城门。

早已集结在西城门外的大部队,如同洪水般地呼啸着冲进城来。

看到大部队已经进城,中毒较重的李指导员和 4 名战士再也坚持不住了,先后昏迷过去,救护队立即将他们抬到临时救护所——城西关的一座大庙里紧急抢救。

连长唐占清、副连长郑传寿带着全连剩余的几十名战士,冲在大部队的前面,继续追歼城内之敌。

他们先是攻下了敌伪县政府,接着又攻占了敌兵工厂,并以此为阵地,与兄弟部队一起,把敌人在城里的最后一个堡垒——日本鬼子驻守的中心炮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南关指挥所。

曾司令员得知破城捷报后,看了一下怀表:指针在下午 2 时 1 刻的位置上。

攻炮楼全歼鬼子兵

城西关救护所。

指导员李洪昌经过医务人员的救护,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他听到城里还响着枪声,立刻带着卫生员安玉喜和其他醒过来的战士,躲过医护人员,向本连占领的兵工厂奔去。

兵工厂与鬼子的中心炮楼仅有一街一墙之隔。敌人火力太强,刚刚赶来的李指导员和大家一起隐蔽在一栋空房子里。这房子前面有一块空地,空地前面有一堵半人高的矮墙。几名学过几句日语的战士,冲到墙下,向鬼子喊话,责令其缴械投降。

可是鬼子根本不予理睬,一个劲地向他们扫射。几名投弹高手试着向敌人枪眼儿里投掷,但由于碉堡的枪眼儿太小,加上距离又远,收效不大。

在场的指挥员们都十分清楚: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开封之敌将前来增援,那样形势就会朝着不利于我军的方向转化。

“胡宏利!”李指导员喊到。

“到!”小胡马上跑到他跟前。

李指导员指着前面的那堵墙,命令:“挖孔射击!”

“是!”

九班长胡宏利迅速弯腰跑到墙根,用刺刀在墙上挖了一方小孔,举枪向敌炮楼射击。

“嗒嗒……嗒嗒嗒”,敌人发觉了胡宏利,从炮楼里打出了一个连发。胡宏利头部中弹,猛地向下一仰,牺牲了。

“指导员,让我去吧!”七班长王善宝的眼睛都红了。

“好。”指导员点点头,“但一定要注意隐蔽!”

七班长就地一滚,“嗒嗒嗒”敌炮楼又射来一个连发。七班长身中数弹,倒在地上。只见他身体抽动着,手指颤抖着,艰难地呼吸着。

“指导员,让我去把他救回来吧!”卫生员安玉喜急切地请求。

指导员思忖片刻:“去吧,但不要往回背,把他抱到墙根下包扎。”说完,命令机枪班掩护。

安玉喜跑到七班长跟前,抱起他就往墙根冲。这时一梭子弹从炮楼上射出,他俩身边顿时火星四溅,尘土飞扬,安玉喜立刻把七班长放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

“嗒嗒嗒……”安玉喜又被打中,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殷红的鲜血从他前额喷射出来,洒了一地。七班长挣扎着将安玉喜从背上挪到身边,然后用一只胳膊搂着安玉喜,吃力地向墙边爬着,可没爬出几步,敌人又一个连发,两个人都不动了。他们的躯体紧紧地靠在一起,身上的血流成一条红色的小溪……

“七班长——”战士们极度悲伤地齐声喊道。

“安玉喜——”一行行热泪从战士们的眼中涌出。

兄弟部队的一个炮班,用他们最后的一发六○迫击炮弹将鬼子的碉堡炸开了一个小缺口。顿时,齐射的子弹带着无比的愤怒飞向炮楼;成排的手榴弹,凝聚着为牺牲战友报仇的心愿飞向炮楼……

鬼子不再反抗了,炮楼里传出杀猪般的号啕大哭声,接着,又传出了手榴弹的爆炸声。

李指导员和一排长王万才、战士侯同新等 4 人带着手电筒,钻进了敌人的炮楼。

底层无人,他们上二楼,只见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污血溅得满地都是,腥气刺鼻……

碉堡内的鬼子除被我军打死的之外,其余全部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罪恶的生命。整个日军炮楼里,只有一条狼狗偎缩在墙根,惊恐地瞪着血红的眼睛……

指导员深夜祭忠魂

残阳如血。

激战后的封丘城古堡似的耸立在地平线上,显得愈发神秘、庄重和肃穆。

它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地静坐在自己的儿女身旁,一句话也没说,而它的儿女们却已明白了它所要叙说的一切……

偌大一座县城毫无声息,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此刻,我军官兵如同一个个雕塑,或站或坐或卧,姿态各异,或许在向战死的战友致哀,或许在回味着刚刚结束的战斗,或许在向往着美好的明天,或许他们什么也没有想,因为他们的身体太乏了,情感太累了,肚子太饿了,这乏、这累、这饿到了极限,过了劲,反而迟钝了、麻木了。

此刻,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烈士们,仍“定格”在生命最后的闪光时刻,他们有的呐喊冲锋扑向敌阵,有的怒目圆睁紧紧地抱着敌人与自己同归于尽,有的安详地极目远方,仿佛看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实现。

此刻,只有战后的硝烟仍在弥漫,余火仍在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杨明虎、高叔勋、李福兴等 3 名老炊事兵,挑着满满的 3 担用刚刚缴获敌人的白面做成的馍馍,来到了连队官兵的中间。他们放下担子,愣愣地站了半晌,老杨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望着尸骨未寒的战友,望着地上一滩滩未干的血迹,3 位老兵神情凄惶,泪流满面,呆呆地立着,如同 3 根木桩竖在那里。

在通向黄河北岸的一个向阳丘岗的崎岖小道上,近 20 个小时粒米未进的特务连官兵举着火把,抬着阵亡的烈士遗体,步履缓慢地移动着。老杨和炊事班的其他同志挑着谁也没有动一口的 3 担馍馍,跟在队伍的后面。

抬着牛羊,敲锣打鼓犒劳我军,欢庆胜利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县城,他们以踩高跷、跑旱船、唱曲剧等一切能表达他们喜悦心情的形式,和攻城官兵一起尽情地狂欢着。

午夜时分,庆祝活动达到了高潮,古老的封丘城,变成了一座不夜城,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之中。一家面店的老板颇有心思,他蒸了几个小山似的大馒头,虔诚地供奉于西城门楼百姓为烈士临时搭起的灵堂前面,以祭烈士们的在天之灵。

攻城胜利后,指导员李洪昌的心情始终是亦喜亦悲,大概还是这悲占了上风,他怎么也欢乐不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连里 60 多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中午还在一起战斗,晚上就入了黄土,长眠于九泉之下的残酷现实。

想到牺牲的同志,他的心里特别难过,他太想念这些死去的同志了,他非常想去墓地看看,和战友们一块分享胜利的喜悦,可是他的头部也受了伤,被抬到了团部的救护所,这会儿军医们正在为他被弹片划出几道血口子的头部进行消毒,疼得他大汗淋漓。包扎好后,他拖着疲弱的身子,带上第 4 个通信员向城北墓地走去。

城北郊的一片向阳坡地上,一夜间冒出大片坟墓。每座坟墓前都竖着一块木牌,木牌上用墨汁写着烈士的名字。紧贴木牌的下方,是一块用黄土堆筑成的 2 尺见方的平台,平台上摆放着用瓷盘盛装的白面馍馍。光秃秃的坟面上没有花圈,没有挽联。

新墓地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几只乌鸦在不远处叫着,情景好不让人悲伤。

李洪昌脱下军帽,两行热泪滚落在衣襟上,心里默默地叨念着一个个熟悉而亲切的名字……

啊!小于,于新田,你现在就住在这堆黄土的下面吗?表面上看,你文文静静的像个书生,可是你好顽强啊,攻城时敌人的子弹穿透了你的心脏,你仍咬牙坚持着投出了最后一枚手榴弹,炸死 2 个敌人。

小于,你还记得吗?昨天早晨野炊时,你把你的一碗小米粥让给班里的老同志吃,自己则悄悄地拿起两根胡萝卜,站到一边美滋滋地嚼起来。我凑到你的面前说:“小于,就吃两根胡萝卜能行吗?”你忙咽下嘴里的胡萝卜,笑着说:“怎么不行呢!我可喜欢吃胡萝卜啦,从小就喜欢吃,吃胡萝卜长劲儿!”你又咬了一口,接着说:“红军长征时吃草根、煮皮带,还总打胜仗。我们现在有胡萝卜吃,不比那时强多了?”

我说:“小于,等打完仗,咱们缴了粮食,一定让你好好地吃个饱、吃个够。”“那当然啦!”你流着口水说,“到那时有了白面馍馍,我非要一口气吃它七、八个、十来个不可……”你说到这儿,停住了,眨了眨你那双大眼睛,又说:“不,不能一下吃那么多,要节省着吃,细水长流嘛!”

这时,军号响了,你将没吃完的半个胡萝卜放进衣兜,背起枪,跑步和大家一起出发了。没想到这次的对话竟成了你和我的诀别,这顿早餐竟成了你的最后一餐。

哦!小苏,苏光远,你这个小机灵鬼,怎么躺在黄土下面了?那年部队经过你的家乡,鲁西平原上的金斗营村时,休整了几天,我就住在你家,你的父亲死于日寇的屠刀之下,小小年纪的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你说,你恨死日本鬼子了!当你听说八路军是打日本鬼子的队伍后,死死缠住我,非要当兵不可。

当时我见你年龄还小,说过几年后再要你。你好不服气,指着小侯子说:“他还没有我大呢!”

几天后部队走了,在一次宿营时,小侯子突然发现了你,他对我说:“指导员快看那是谁?”我顺着小侯子手指处一瞧,呵,是你,小苏,苏光远!只见你肩扛一支自制的木头小马枪,穿着一身仿制的肥大军衣,一步步地向我走来,“叭”地敬了个军礼,你是那么认真,像真事儿似的。那副样子既让人好笑又招人喜欢,部队终于收下了你。

你小小年纪,作战那么英勇,两年光景,你就立了三次大功。

小苏,你还记得你的“大媳妇”吗?其实,你的“媳妇”说大也不大,才19 岁,只是比你大两岁罢了。那次,部队去打阳谷的途中,你的老母亲领着这个“大媳妇”找到部队要与你完婚。你当时手捂着脸躲进我的怀里,连说:“羞死了,羞死了。”后来,你对我说,等消灭了所有的鬼子,抗战胜利了,你就回去和“大媳妇”结婚,养活老母亲。

昨天部队攻城时,你战得好猛啊,在城楼上你的额角被弹片擦伤,弄得满脸血红,可面对三面扑来的敌人,你像一头怒吼的猛虎,跳起来将成捆的手榴弹甩向了敌人堆里。

你的膀胱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了,腹腔里淤满了血水,红润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像一张被雨水浸蚀过的蜡黄的窗纸。但是,你仍坚持着不下火线,直到昏迷过去。

同志们将你抬到一棵大枣树下的床板上抢救。战后我去看你,轻轻地唤了你两声,你醒了。见我满脸悲痛,你把视线移开轻轻地说:“指导员,你看,又到秋天了,这大红枣儿结得多密实呀……”你甜甜地咽了口唾沫,仰天望着那棵大枣树,仿佛在做着生命的最后思考。

枣树的枝条上,坠着密匝匝的大红枣,看上去那么鲜嫩、圆润。我记得你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枣树。还听你说自己当兵走时,你娘摘了满满一兜红枣,让你带着路上吃,并嘱咐说红枣再熟的时候,你要回家看看……

此刻,小苏,你在想什么呢?也许想到了你那孤苦无依的老母亲,也许想到了祈盼着你胜利归来的“大媳妇”……

小苏你好记性,你没忘刚当兵时我教你学文化的事吧。那时你在地上用木棍写下了“抗战到底”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我一看你写的“底”字下面少了一点,重重地添上后对你说:“小苏啊,没有这一点就算不得到底,要记住,这一点可是万万少不得的哟!”

于是,你慢慢地转过头来,沉吟了一会儿说:“指导员,我有句话要问你……”

我点点头让你说。

“你常讲,要坚持抗战到底,争取最后胜利,这一仗还不能算最后胜利,离共产主义还远着哩!可像我这样的,算不算坚持到底了呢?”

“算的算的,当然算!”我紧紧握住你的双手,肯定地回答,泪水滴落到你的脸上。

“啊——”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苏,小苏,难道你就这样去了?你快醒醒吧!……

啊!何继焕、张德功、王善宝、胡宏利……还有安玉喜,你们都安息吧!

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祖国不会忘记你们!你们将永远活在战友们心中,活在人民的心中……

李洪昌深深地对着每一座坟墓三鞠躬之后,转身回城。他要回去组织应对开封之敌可能进行的反扑……

次日,分区首长来看望特务连官兵。

曾司令员握着李洪昌的手说:“小李,知道吗?在这次大反攻的第一仗也是对日寇的最后一仗中,我们取得了消灭日军一个中队、伪军 2000 多人,俘敌 2000 多人,缴获长短枪 4000 余支以及大批军用物资的辉煌战果。”

曾司令员扫了全连一眼,继续说:“同志们,特务连在封丘之战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立了头功啊!……”

曾司令员还告诉大家,特务连在这次战斗中缴获敌人一台铅印机已运抵军区机关使用,从此结束了军区机关蜡刻版油印的历史,从下期开始,大家都可以看到军区铅印的《战友报》了。

大家一齐鼓掌,为胜利欢呼,同时也为战斗中牺牲的战友而难过万分,想到他们,大家心如刀绞,都慢慢地将头低了下去。

曾司令员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沉痛地说:“人民不会忘记他们的,他们的英灵将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

来源:《军履回望》张明刚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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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履回望》作者简介

张明刚,汉族,湖北随州人,研究生学历,中国共产党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陆军少将军衔。现任解放军驻京部队某部少将军官。曾打过仗、反过恐,打仗时荣立战功、被评为“火线优秀共产党员”、在前线由士兵直接破格提拔为军官;反恐时,任武警新疆总队少将副政委兼纪委书记、监委主任、政法委书记。